(初见)
青灯摇摆,香烟缭绕,清修之地,佛光之所。
依山傍水的一处偏雅小寺,佛带着他的童子在此修行。
黄粱之下,草檐之内,结着燕子的一个小巢。
春去暑往,小小雏燕破壳而出,才探出头,一阵早秋的风便迎面吹来。
雏燕羽翼未丰,天气却一日凉似一日,眼见着留在这里的燕群越来越少,大燕不得不敦促雏燕早日学会飞翔,方能跟上迁徙的队伍。
雏燕毕竟翅弱力薄,终于在一次试飞中摔落在地。大燕急急盘旋而下,见雏燕虚弱地伏于地上,竟再也无法振动翅膀了。大燕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凄厉又焦急地叫着,终于在一次长鸣之后,离了受伤的雏燕,向空中飞去了。
小小雏燕虚弱地抬头,望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墨珠般的眼中竟凝出泪来,泪水被秋风吹干,雏燕疲惫的闭上眼,任凭寒意阵阵袭上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雏燕感到一阵温暖在身周漫开,它勉强睁眼,是佛的童子将自己托在了手上。
“师父,是只燕子,好像摔断了翅膀……”童子的声音如春风般荡进心底,“师父,我来照顾它,好吗?”
“当然可以,”佛笑着,眼中是温暖的光芒。
雏燕再也睁不开疲惫的眼,沉沉地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雏燕再次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眸。
童子怜爱地理了理雏燕身上的羽毛,自语般地说:“终于醒了,好燕儿,乖乖休息,我先去上早课,回来再看你。”说着,童子起身便离去了。
失去了他指尖的温度,雏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双眼直直盯着被童子关上的门,充满灵性的墨色眼眸闪闪发亮。
就这样,整整一个冬天,除了早课的时间之外,雏燕与童子朝夕相处。大多时,童子都在颂经理佛,雏燕便在一旁静静地倾听,时间一长,竟也沾染了些许佛性,越发变得有灵气起来。
之后,雏燕便一直待在四季如春的寺内,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了。直到一日,佛将它捧在手心,“燕儿,你在此习佛理已有百余年,如今可有何打算么?”
“百余年了?”雏燕一惊,“却不知已过了这么久。燕儿心中不曾有其他打算。”
佛微微一笑,看出了燕儿心中所想,“若想继续研习佛理,你可先去人间走一遭。”
“人间?为什么?”
“日后,便可知晓。”说着,佛封了它这一世的记忆,用金色佛光,将燕儿的魂魄送去了轮转台。
(芳华落尽)
雏燕出生在一户燕姓人家,是最小的四女儿,名唤燕珞儿。
燕家不过是寻常的庄稼户,以种田为生,日子过的并不富足。珞儿五岁那年正逢上灾荒,燕家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为了换得些许银两养家糊口,不得已将珞儿卖给了一个舞蹈班子。
燕家二老对小女儿百般愧疚,但想到家中的三个儿子,便也狠了心将珞儿送到班主那儿去。一路上,珞儿不哭不闹,任由他们牵着走,温顺异常。只是在二老将珞儿推向班主的瞬间,他们看到了女儿眼中冷冽如寒冰的目光,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两人顿时心下慌乱不已,羞愧难当,便匆匆忙忙领了银子回家去了。
珞儿冷冷地盯着父母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才让两颗莹润的泪珠滑落脸庞。班主看着她,不由叹道:“好倔强的娃。”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燕珞儿艳名远播,成了有名的舞姬,不止因她娇艳如仙的容颜,更因为她那绝世无双,令人心醉神迷的舞姿。看她在舞池中央,水袖流转,红缨飞舞,发丝纷扬,金钗步摇在光与影中闪出绝美的韵律,班中的姐妹仿佛只能围着她的光环起舞,无论在哪里,她永远是最耀眼的星辰。
珞儿的名号如同风一样传遍大街小巷,社会各界的名流贵族更是把她捧上了天,其中更不乏诸多纨绔子弟的一片痴情相求,珞儿却一一回绝了他们。班中的姐妹们看她的目光带着复杂的疑惑,她有此等机会可以攀龙附凤,穿金戴银,何以不肯答应。珞儿都只是一笑而过,并不解释,对于那些尖酸讽她的人更是不予理会。
并不是因为她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因为那些纨绔子弟眼里赤裸裸的欲望和虚荣令她厌恶。她固执的在她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寻找一双干净的眼睛。
这一年的秋天,正值月圆桂香的八月十五,又一次,她受邀前往当地的名流盛会献舞。
宴会摆在小河中央的水榭之上,华月初上,灯火方明,蟾宫柔和的光芒如轻纱般漫上河岸,在水中晕出光的涟漪,仿佛音律的美妙波纹。
月至中天,酒盏间宾客们皆已微醉。此时,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如一阵袅袅的清风轻拂而过,宾客们不由都放下了手中杯盏,睁开微醺的眼,望向正轻盈步上舞台的仙姬。
水袖在秋风中浅浅摇动,珞儿在台中央站定,不一会儿,清晰的乐声传来,她迈开纤足,随着旋律在台上翩然起舞。
铮铮古琴涌出美妙的乐曲,珞儿在舞台上舒展轻柔的肢体,振臂、挥袖、旋转,轻盈的舞步带动音乐起起伏伏。落叶舞风高复下,小河浮水卷还舒,月光下的她,竟像就要升腾而去的仙子一般,把众人看得醉了,痴了。
一曲终了,珞儿才在舞台上站稳,台下已是一片叫好喝彩声。她颔首行礼,目光略略扫向台下,却不经意对上了一双令她心头一震的眸子,竟微微闪了神……
这双眼中,有着深深的惊艳与倾慕,却看不到那些曾经令她厌恶的欲望和虚荣,竟是如泉水般,清澈的仿佛可以看见心底。
珞儿怔了怔,对这双眼睛的主人微微一笑,惹来台下一阵惊呼。
“燕珞儿在舞台上是从来不曾展露笑颜的,今日得见,真是此生无悔!”
“方大人,珞儿好像是对你笑呢,方大人真是好福气啊!”有人拍着方誉航的肩,羡慕又不甘心的说道。
方誉航因珞儿的笑而微微晃了神,不由喜上心头,等到回过神来寻找佳人的身影,却见舞台上空无一人,原来珞儿早下台去了。
顾不得宴席未散,方誉航起身追了出去,终于在河边见到正欲登上马车的燕珞儿,忙出声喊道:“小姐留步!”
闻言燕珞儿收回正欲上车的步伐,回首对上脸色微红的方誉航:“公子……”
“燕小姐,在下方誉航,是本月新上任的知府。”
珞儿闻言笑了笑,俯了身道:“原来是知府大人,民女有礼了。”
“小姐,我……”方誉航开口欲说什么,却仿佛又说不出口一般,支支吾吾,反倒把脸憋得更红了。
珞儿忍笑道:“大人,有何事但说无妨,民女听着呢!”
方誉航深吸了口气,像鼓足了勇气般,“今,今日观小姐之舞,惊为天人,在下心中,倾慕小姐。在下愿为乐师,欲请小姐明日过府,再舞上一曲。不,不知小姐愿否?”
一抹羞涩的红晕浮上珞儿的脸颊,“大人过奖,只是民女不过小小舞姬,怕是不配拜访大人府上。”
“怎么会?”方誉航有些激动地说:“小姐怎可妄自菲薄。誉航心中,纵是九天玄女也不及小姐,又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懂的!”
燕珞儿不由得微微一笑,“大人如此抬爱,民女若不去,便是无礼了。”
“小姐答应了?”见珞儿点头,方誉航开心的连连作揖,“多谢小姐,明日一早,在下便遣马车来接小姐。”
拜别后,方誉航一直目送着燕珞儿离去,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想起水榭里的宾客们,方回去了。
次日晨,燕珞儿带了随身的小丫鬟来到方家府邸。一进门,方誉航就亲自迎了上来,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欢迎小姐光临寒舍。”
珞儿福了福身,“叨唠了。”
方誉航带着珞儿来到一处开满桂花的院落,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件舞衣,珞儿惊得微微张了嘴,“大人,这是……”
方誉航笑了,“这蚕丝金线衣,是多年前姨母亲手织成,赠与我母亲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件。”
“令堂,也跳舞么?”
“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的事了,它安静的躺了这么多年,直到我遇见你……珞儿,请你一定要收下。”
“这……”珞儿大惊,“这怎么可以,且不说它价值连城,必也是令堂心爱之物,我实在不能收!”
方誉航叹了口气,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悲戚,“我母亲,已去世多年了。”
珞儿不由黯然垂下眼眸,“大人,对不起,我……”
“别这么说,你何错之有?”说着,方誉航将衣服直接递到珞儿手上,不容她拒绝,“除了你,谁都配不上这衣服,如今它寻到主人,不许你再推辞。而且,我想看你穿上这件衣服。”
珞儿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洋溢这莫名的温暖,让她再也无法拒绝,于是她顺从地换上蚕丝金线衣,站到他面前。
方誉航恍惚地看着光彩四射的珞儿,口中语无伦次地喃喃道:“珞儿,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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