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长这次出行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他身上穿的这身行头就是几个月前从打老家赶来看望他的二弟身上硬扒下来的,在夜色的遮蔽下让他看上去象个普通百姓。
行走在街道上,凉风拂面,自然舒爽,市长有了奔跑的渴望,刚跑了几步,发现前面的路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挡着,这个庞大的家伙似乎还在移动,为了更好的掩饰身份,市长连他平常须臾不可或离的眼镜也没戴,缺乏夜行体验的他没有想到,夜晚的昏暗会使他的近视程度加倍。
他凑上前去想看清楚,仿佛响应配合他似的,恰好这时庞然大物也停住了脚步,市长前倾的身体差点撞上去,在那一瞬间市长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建筑工地尘土的味道,还没等他完全意识到前面是一辆专门运送建筑垃圾的渣土车的时候,"哗啦……"满满一车建筑垃圾倾泻到他身上,他本能地挣扎,头部却被半截水泥柱子砸中昏了过去,顷刻之间被在岔路上乱倒垃圾的渣土车包了饺子。
(二)
表面上看市政府跟以往一样井然有序,但其实已经乱了营,原因就是:市长不见了。
最先感觉到异样的是公务员,他发现市长办公室的灯整晚上都亮着,一直亮到他早上送去热水,见市长不在屋里,他才顺手给关了。真正确定找不到市长的人是市长的秘书,8点钟文化广场有个活动需要市长出席讲话,在这之前他拨通了他想到的可以连通市长的所有电话,却都没有得到关于市长的任何消息,只好向秘书长报告,秘书长一番努力宣告失败后,转而向更高的领导求助,直到市委书记,傍晚的时候对市长的寻找还没有丝毫进展,市委书记坐不住了,这一段因为企业不景气,市里接连发生了三起老板拖欠工资、货款跑路的事件,虽然本市还未出现官员跑路的情况,但邻近县市有过此类现象,市委书记觉得责任重大,当即将市长失踪的事上报给省里。第二天在省级干部的工作会上,一位副省级领导在得知A市市长失踪的消息后,当场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精干人员迅速入驻市政府,省里也派出了由三位痕迹追踪专家组成的指导组前来协助工作,市长的身份证、钥匙、手机、眼镜、甚至护照都在,查看市长的三部手机,特别是那部极少有人知道号码的私密手机,市长失踪前后这段时间与他联系紧密的主要有三个机主,市长自己给她们编的代号是:大美妞一号、大美妞二号、大美妞三号。现场遗留的那本护照是为市长下月去友好城市互访办理的,没有什么问题,真正让人担心的问题是:市长是否有另外的护照,为此市里已通过相关渠道要求出境口岸、海关配合查询。最奇怪的是调取市政府大院和门口、路口的监控录像,居然没有市长出走的影像,市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莫非市长掌握了飞行或地遁的本领?
(三)
市长当然没那些特异功能,否则他也不会被困在街上,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后来市长估计至少有三几天吧,市长苏醒了。应该说市长还算运气,幸亏大车装载的是建筑垃圾,如果是单纯的土方的话,他埋在里面非得憋死。
那辆渣土车私自抛卸的垃圾堆得象个小土丘,虽然市长给砸得浑身疼痛难耐,胳膊腿都感觉有骨折的地方,但七长八短的建筑垃圾间互有支撑,加在他身体上的压力尚能忍受,如果路来路过的人们有透视眼的话,可以看到市长以一种斜摔的半躺半站立的姿势定在马路上,那是在意外瞬间发生时自然凝固成的。他的嘴巴被土石封得严严实实,只能靠两只鼻孔呼吸,除了眼睛能转动外,身上其余的零件象锈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市长的窘境有点象《西游记》里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不同的是小说里孙大圣的头露在外面,能给人看见知道,而市长只能透过孔隙影影绰绰感知一点外面的世界,依据亮光和人声车流声,市长判断当时是白天,这时眼前突然暗淡了,难道这么快天就黑了,接着他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西径路,据周围的群众反映,这堆私抛乱卸的建筑垃圾堆在这里已经快四天了,有关部门还没有将它清走……"原来是记者采访。市长平常走到那儿都跟着这样一帮人,说老实话,他对他们并无好感,有时候觉得他们挺讨嫌的,尤其是市外的新闻媒体,老给惹事添乱,此刻境遇不同了,市长觉得眼前的记者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如果他能挥笔批示,他会让相关的部门象陀螺一样围着这位记者的镜头转动。
好几天没有进食,市长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身上又有多处伤口,市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迷迷糊糊又挺了两天,这天恍惚间他感到象被谁托举着似的,身体陡然一轻,懵懂间听到旁边有人惊呼:"铲斗里面还有个人。"被铲进抓斗的身体伴着泥沙砖石从空中坠落,脑袋重重地碰到水泥块上,市长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四)
市长被120急救车送到市立第一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为他骨折的左臂打了石膏,对身上尤其是头部的伤口作了清创治疗,两天后他再次醒来,意识仍然不太清楚,医护人员检查了他的衣物等随身物品,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只好盼望他的伤情尽快好转,到时好问他本人。
这时A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市泰丰公司董事长邢广服毒自杀了。原来前几天那位副省级领导的应急反应引起了省委的重视,秘密派出工作组到A市调查与这位领导关系密切的要人和他们插手的重大项目,邢广想必是察觉到了组织上在查他,自知在劫难逃,遂选择在工作组对他采取行动之前,一了百了。他确实了了,但案件并未结束,据说他只是个马前卒,在他背后还有更高层次的后台老板,舆论直指已经跑路的市长。
A市政治生活中的地震还在继续,两周后又一爆炸性新闻被披露,市长的秘书向纪检部门自首了,除了自己以权谋私的违纪行为外,他的交代还牵扯出了市长的一些违法犯罪事实。
医院这边对市长的治疗却缺乏突破性进展,市长的身体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康复,但他的脑袋问题还很严重,似乎得了失忆症,一问就迷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从那里来,以前都干过什么,治疗期间也没有人到医院认领。老这么下去医院耗不起,请示辖区派出所,派出所以盲流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为由,推到了民政局。医院多次跟民政局联系未果后,索性派出救护车把市长送到市民政大楼底下,现场给民政局打了个电话,算是尽到了告知义务,然后甩下市长顾自离去。
眼看快下班的时候,民政局的人员才出现,大概他们一直盼望着市长自行离去,谁知道市长傻得连跑路都不会了,民政局的人招呼市长上了辆白色面包车,载着他一气儿穿越了市区,来到了相邻的B市境内,工作人员把一大包吃食挂在市长脖子上,朝远处扬扬手,示意他开路,市长不为所动,反而冲工作人员伸出了手掌。
"跟你要钱呢。"司机提醒道。民政局工作人员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摸出二百塞给市长,市长把钱揣进怀里,手又伸出来,司机扑哧笑了,"傻子对钱倒挺精的,还嫌少呢。"工作人员只好又递过去一百。这点小钱他本打算私吞的。他掏钱的时候连带把手机掏出来了,傻子乘他不注意抢了就跑,司机扭过头望他,意思是问他追不追,工作人员摇摇头,手机是交话费赠送的那种,好手机在腰上别着呢,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解决掉他就很满意了。
(五)
市长本来就不傻,他是在装傻,这一段全市人民嚷翻成了一锅粥,医院也不例外,因此市长对外界的变化了然于胸,种种迹象表明有一张大网正在向他张开,暴露身份极度危险,他顺势伪装失忆是在寻机摆脱危险的处境。
在B市藏匿了一段时间后市长决定同大美妞二号联系,他知道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很可能带来不可控制的后果,但他需要她的帮助,不得不这样做。几天后的黄昏时分两人如约在一个公园里见面,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个关切的眼神,顾不上互诉衷肠、缠绵绯恻,她把他要的密码箱留下后就匆匆离去。
市长四顾无人,提着箱子迅速闪到旁边的小径,前面不远处就是公园的后门,他只要再迈上几步就安全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接着他感觉到腰眼那块被一个管状的硬物抵住了,市长佩过枪,知道这是一杆真家伙。"右转,一直向前走,不许回头看。"
身后的人虽然试图掩饰,但市长还是能听出他的A市口音,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人应该是来自A市的警察,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有些不合常理,市长一边想,一边按照这人的指令来到公园东边的护栏,越过栏杆是横贯市区的大清河,他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了。
"放下箱子,"市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照他说的做,之后紧跟在他身后的人突然前冲下蹲,抄起了市长的双腿,双手一用力,象抛橄榄球一般把市长向河里掷去,他这个动作仿佛启动了某种发令装置,几乎在同时,"噌、噌、噌,"三个矫健的身影从旁边的草丛里跃起,其中一个迅速脱掉上衣跃入河中,另两个人一左一右麻利地擒住了推市长下河的那个家伙。
过了一会儿,市长被跃下河的小伙子拖上了岸,市长是个旱鸭子,因为救助及时,倒没怎么喝水,但也浑身湿透,狼狈得象一个水耗子,透过眼前的水滴市长认出刚才想要他性命的是A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王有龙。
(六)
其实市长到B市后首先联系的是和他相知甚深的一位省级领导,并向他提出了自己关于A市腐败窝案的一些推测,省里调整思路后经过慎密调查,发现真正的后台老板是市委书记,泰丰公司董事长邢广可能就是他逼死的,是他使的一招"丢卒保帅"的棋。
至于市长秘书的所谓"自首"也是在他的胁迫和授意下演出的一场栽赃闹剧,想把所有罪责推给无从对证的市长。市长秘书有些索贿受贿的把柄被他攥着,他答应只要揭发市长,保证秘书的事只在行政违纪这个层面处理,并许诺风头过后会另有重用,秘书想躲过牢狱之灾,只得对他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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