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老四是个贼，偷鸡的贼，这事儿大王庄的男女老少都知道。
四爷偷鸡有规矩，就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三不偷”：村里人不偷，打鸣鸡不偷，下蛋鸡不偷。村里人不偷，是因为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偷了人家的鸡下次见面总不舒坦儿。打鸣鸡不偷，那是因为乡里人买不起座钟怀表的金贵物件儿，庄家人日出而作就靠着打鸣鸡叫个早儿，偷这种鸡就相当于断了人家营生，不能偷。下蛋鸡不偷，农村不比城里，老百姓除了种地没什么进项儿，家里的女子得靠这鸡下的蛋换油盐，没了下蛋鸡就没了鸡蛋，没了鸡蛋就没了油盐，没了油盐，人吃饭还有啥意思！这鸡，不能偷。四爷因为自己和别的偷鸡贼不同颇为自得，喝多了酒就扯过旁边桌上的人叫喊：“您老说，俺是不是那他娘的鼓上蚤时迁投的胎，咱是贼，但咱儿更是他娘个侠！”
这天刑四又赌输了钱，全身就剩条褡裢和短裤，心里一合计就奔了县城。这进了县城可是不得了，满大街都是关门闭户，这兵勇是一队一队来来往往杀气腾腾。四爷一打听，原来是绿营的千总老爷被革命党杀了，这清兵正疯了似的拿人呢。“啧啧啧，这绿营的老爷都能被砍了脑袋，看来这革命人确实是煞星下凡！”一个看热闹的老头摇了摇脑袋说道。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赶紧要捂他的嘴：“老爷子，惹不起惹不起啊！连慈禧老佛爷都惹不起这些革命党，您可别在这乱说，被他们知道了，看见这千总老爷的下场吗？”老头吓得一转身跑了，这人群也化作鸟兽散。四爷摸着下巴心里琢磨：总听庄里的老秀才说那些革命党是妖魔转世要为害人间，可是谁不知道那个千总欺男霸女为害一方，这革命党能杀这个玩应儿，就不孬！
走过两个胡同看四周没人，四爷一个箭步就攀墙进了户宅院的后院。进来看看四周没人，打开鸡舍一瞅这里面有个十来只鸡，心想正是天助我也，拿出了口袋就要抓鸡。刚伸手就听背后有声音：“这位大哥，”四爷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打了个滚闪到墙根，定眼一瞧看见柴垛里走出个人，全身都是血，脸上还有伤，刚走了就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四爷两步走到近前，扶起那人说：“你这是遭了灾还是杀人越了货，这满身伤看是不清啊。不过算你命好，碰上了四爷我，江湖救急，跟我走去看看郎中。”那人看了看刑四，很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实不相瞒，我就是外面清兵要抓的人。”四爷一听，心里一惊，眼看着这人虽然满脸血污但是却长相斯文像是个教书的先生，真没想到他能杀了千总老爷。那人看四爷没动就接着说：“兄台若是想拿我报官领赏，我无话可说。可兄台要是也恨这朝廷昏庸百姓涂炭，小弟就冒死请您帮个忙。”四爷脸一红嚷嚷到：“俺老四虽然是个贼但是不是个孬种！遇到别人俺也是拔刀相助，更何况你是杀了那狗官的大英雄，俺老四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干这天打雷劈的缺德事。好汉有话尽管说，俺老四绝无半个不字！”
那人听完四爷的话像是很激动，咳嗽了两口喘着气说：“我死不足惜，但是这份布防图请您天亮出城后务必送到阳泉府的日昌隆票号。若是大哥答应，小弟就替同盟会的同仁拜谢您了！”四爷摆摆手回答：“这位兄弟，那什么布防图我送去没问题。但是看你这伤虽然多但是都不致命，你在这等俺个把时辰，俺想办法把你送出城，就在我家养伤怎样？”“大哥好意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全城都已戒防，不抓到我人，他们是断不能放人出城的。还是请大哥收好布防图，天明把我送官，这样县城戒严可除，这布防图也就能送出去了。”那人断断续续的说完就晕了过去。四爷赶紧把他搭到柴火垛旁脱下棉袍给他盖好，接着把布防图塞到那人的怀里，却把他身上的带血匕首拿了过来。刑四起身看看昏睡的那人叹了口气又咬咬牙，一个鹞子翻身，跳出了庭院。
四爷刚走出胡同就看见队清兵在身旁走过，“咣当”一声他就把匕首扔在了地上撒腿就跑，士兵一看地上的带血匕首，又看看没命往前跑的四爷，都叫唤着都抽出刀去追四爷。不大一会功夫就把四爷抓住了，五花大绑送到了县衙。一见县官，四爷就大喊到：“好汉做事好汉当，狗千总就是爷爷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变，四爷俺要是说个疼字就是窑姐儿养的！”那县官看了“物证”，又眯着眼看看四爷，竟然嘿嘿乐了，“好汉倒是好汉，只是是个蠢汉！好啊，既然你说千总老爷是你杀的，我问你，千总老爷何等相貌？”“这，这黑灯瞎火看不见，手起刀落就了结了他性命，还管长什么鸟样！”县官又一乐说：“好，那我再问你，这绿营衙门在哪啊，就算你好汉没看清千总大人，这杀人的去处你总知道吧。”四爷被这么一问乱了招数，老是进城，确真是不知道这绿营衙门的所在，转过一想心一横又叫道：“你磨磨唧唧干个啥，说是俺杀的就是俺杀的，给爷个痛快，也能让你跟上方交差升官发财！”那县官哈哈一笑，说了声：“收监，退堂。”就回了后衙，四爷也被打进了牢房，坐在牢房里四爷是又恨又恼，既恨狗官狡猾又恼自己太过莽撞，自己身陷囹圄又没帮义士解围。
深夜，四爷正在牢房辗转难以入眠，牢房门竟然被人打开了，再一看来人竟是自己晚上救的那位义士！四爷吃了一大惊，跑过去又摸摸鼻子又捏捏手，高兴地喊道：“奶奶的你还活着！刚才你老哥俺以为看见你的魂了呢。这到底是咋回事？”那人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大哥可否知道县太爷姓啥？”四爷挠了挠脑袋说：“都说是关老爷，他娘的是姓个关吧。”“大哥说的没错，他姓关，而我也姓关！”四爷一听就懵了，试探的问道：“他是，你爹？”“没错，他就是我爹。”“你他娘的孬种！”四爷愤怒的大吼着就上去要打县官少爷，那人赶紧起身解释：“大哥您听我说完啊。”四爷咬着牙说：”娘球的，当俺是个傻子骗，你们当官的没啥好种！”那人看着四爷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打开衣服亮开胸膛，四爷一看那些伤口确实是真的，又问：“你们到底搞啥鬼把戏？”那人走到近前拉着四爷的手说：“今晚要不是您，就出了大事，革命若是成功，您就是首功一件！我叫关晨，我父当年追随康南海先生变法图强，不料光绪爷为袁世凯出卖，囚禁瀛台，谭嗣同先生等六君子菜市口为变法流血殒命。当时我父亲因为与六贝勒的姨太是表姐弟，躲过一劫，之后被外放任此县知县。我年幼即留学东洋，深知不革命推翻满洲人的朝廷，我中华大众就永世为外国人之奴狗！回国后我与我父都暗地加入了中山先生的同盟会，立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四爷虽然没听太明白，但是知道眼前的这位义士能跟他爹县太爷一起反这昏聩的朝廷就佩服的不得了，拉紧了关晨的手说：“你和你老爹都是梁山好汉下凡尘啊！只是你刚才受了伤为什么不直接回县衙找你爹，还要我替你把这图纸送出去呢？”
关晨笑笑说：“大哥有所不知，千总图海平日负责县城防务又是旗人，我父亲也不能耐他何。今日杀他一是因他恶贯满盈甘心当朝廷走狗，二是因为我要盗那布防图。南方革命之势日渐高涨，我们会员也要攻打县城，有了布防图就可避实就虚，长驱直入。可我杀他盗了布防图自己却也受了伤，就躲在一处院落中，此时街上都是图海的亲兵，我若直接回县衙必然被他亲兵发现，这样图纸不仅不能送达，还要连累我父亲，所以……”“所以你就让俺帮你把图纸送去阳泉府，又叫俺把你押进县衙，其实这样反倒是让你小子龙归海虎回林啦哈哈！你还是真他娘的精明啊！”关晨也哈哈一笑回答说：“半夜我醒了发现大哥您不在，站起来一试还能走，出门一看街上的戒严都撤除了，我就偷偷回了县衙，向我父亲一问，竟然有人替我顶包！我一想就是你，收拾了伤口就来看您了。”四爷听到这心里这个美啊，“哈哈哈看来俺刑老四也当了一回大英雄啊！”关晨神秘地说：“大哥这英雄是当定了，不过明早还要请您在刑场上走一趟！”四爷一惊：“怎么，还要杀我！”
第二天正午时分，城东的刑场人头攒动，杀死千总图海的凶手刑四被压在当口。县太爷关老爷当着大家宣布：“罪人刑四，平日即行鸡鸣狗盗之事，昨日竟敢潜入绿营衙门杀害千总大人，罪不容赦，今日就地正法！”四爷听完仰天大笑：“狗日的朝廷，昏庸的狗官，四爷今天是替天行道，死而无憾！”县太爷大怒：“混账！现在还口出狂言，来人用白帐把这罪人围住，省的一身狗血溅到本官的案上！”衙役一听就赶忙用十几丈白布把刑台围个严实，知县老爷一声：“行刑！”刀斧手手起刀落，血溅白绫。日后消息传出，大王庄的老少都说，没看出刑四平日偷鸡摸狗，这临了还真是条汉子！
不久，图海的狗头军师赖八爷说是失踪了，家里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报到县太爷那里，可也没查出个水落石出。两年后辛亥革命爆发，山西全境光复。这一天大王庄的乡亲们惊奇的发现，死了两年的的刑四爷竟然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跟他回来的还有督军亲自题的匾，上面镏金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鸡王！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 名称：北京精典博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地址：北京市西城区德胜门外大街77号等6幢87号楼101单元（德胜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