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刘芬从师范学院毕业后，只身来到了京城找工作。大大小小的各种人才招聘会都参加了，刘芬才发现，仅有本科文凭和钢琴八级证书，自己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刘芬身上带的钱差不多要花光了，焦急之下，刘芬用最后一点钱，打印了几十份求职广告，张贴在大街小巷，希望能找份钢琴家教的工作也行。
　　
　　这天，正在自己租住的地下室里啃馒头的刘芬，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叫张天铮，说自己家里十三岁的儿子需要一个钢琴家教，工资每小时二百，希望刘芬能过去跟孩子见个面。每小时二百元，这在京城也算是很高的工资了。刘芬马上放下馒头，匆匆赶往约定地点。
　　
　　来到张天铮家，刘芬按了半天门铃，门才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一双大大的眼睛，冲她翻着白眼，把刘芬吓了一跳。刘芬问：“这是张天铮的家吗？”“我爸爸不在家，你是谁？”一个稚嫩的童声，气呼呼地回答。“我是你爸爸请来的钢琴老师，你是张鸣吧？”刘芬赶紧回答，生怕被拒之门外。张鸣这才把刘芬请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装修豪华的四室一厅，屋子很乱，茶几上摆着几个没有收拾过的碗，旁边是几袋拆开的方便面，看来这个屋子里没有女主人，好几天也没有打扫了。刘芬叹了口气，放下手袋就要去收拾碗筷。“不许你碰我家的东西！”张鸣冷冷地说。刘芬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你是我爸爸请来的第八个家教了”，张鸣往沙发上一躺，慢吞吞地说，一幅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没有在我家呆下去吗？”刘芬笑笑，没有回答。“因为他们都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他们赶走了！”刘芬惊讶地吐了下舌头，心想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啊？太可怕了！看来这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先让我试试你听不听我的话”，张鸣说，“你给我学两声狗叫，要像啊！”刘芬不禁懵了，这要在以前，刘芬早就转身离去了，可是想想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只得轻轻地挤出两声“汪——汪——”张鸣乐了，刘芬却快要哭了出来。
　　
　　这时，张天铮回到了家，张鸣马上变“乖”了，顺从地走到爸爸身边，悄悄地对爸爸说：“这个老师还行，留下她吧。”刘芬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是想想以后要单独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又有点手足无措了。
　　
　　忍无可忍
　　
　　刘芬艰难地教完了一周的课，从张鸣的爸爸那里顺利地拿到了两千块钱。连刘芬都不知道这一周是怎样熬过来的。每次去上课，张天铮都不在家，张鸣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刁难她，除了学狗叫，还要刘芬帮他写作文，抄作业，生气了还要刘芬给他讲故事。刘芬的家在农村，虽然生活过得苦一点，但是父母对自己也算疼爱有加，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但是想想这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而且待遇还不错，再加上自己的弟弟上学正要花钱，刘芬咬咬牙也就忍了。但是每次回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里，刘芬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满腹的辛酸只有自己默默承受。
　　
　　冲突终于爆发了。这天晚上，张天铮又不在家，张鸣学完了一首曲子，忽然要刘芬为自己弹奏一首柴可夫斯基的《暴风雨中的摇篮曲》。说来也巧，刘芬一直很喜欢这首钢琴曲，大学毕业时的论文就是关于这首曲子的。刘芬用心地弹奏完毕，感到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音乐之中。这时，张鸣出神地望着她，说：“还是我妈妈弹得最好。”这是刘芬第一次听张鸣谈到他的妈妈，于是好奇地问：“你妈妈漂亮吗？她也是学音乐的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刺激到了张鸣的哪根神经，张鸣突然就怒了，“啪”的一声，抬手在刘芬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指印，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许你说我妈妈，你给我滚！你们女人都一样，都是骗子，都是来骗我爸爸钱的！”边喊边哭，拿起刘芬的手包就往窗外扔。刘芬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与其跟这样一个神经质的小孩在一起，她宁可辞去这份工作。刘芬一把夺过手包，从里面取出刚拿到的两千块钱工资，一扬手扔的满屋纷飞，大声地吼道：“给你的臭钱，你以为有俩钱就了不起了？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像你这样没教养的孩子，谁稀罕给你当老师？我这就走，再也不来了！”
　　
　　刘芬气呼呼地刚走到门口，后面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站住！”刘芬回头，只见张鸣可怜巴巴地站在空旷的大客厅里，眼含着泪水，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她：“刘老师，你别走好吗？对不起，我错了。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了，我害怕……”刘芬的心又软了，弯下腰一把搂过张鸣，说：“好吧，老师不走，但你要答应老师，以后要听话，不要动不动就耍脾气，好吗？”
　　
　　“好！”张鸣使劲地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大惊失色
　　
　　自从上次吵过架后，刘芬和张鸣的师生关系明显好转。张鸣仿佛也懂事多了，再也不故意刁难刘芬，钢琴学习进步很快，一些高难度的曲子都能弹得很顺手了。刘芬松了口气，觉得很有成就感，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有点怪的小孩。这一切变化，张天铮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主动给刘芬涨了工资，说钱不是问题，只要孩子高兴就好。
　　
　　周末的一天下午，张天铮忽然给刘芬打电话，说自己要出差，问她能不能陪张鸣几天，刘芬愉快地答应了。收拾好随身物品来到张家，刘芬遇到正要出门的张天铮，他递给刘芬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我预支给你的下个月工资，里面……还有一些东西，你以后……慢慢看吧。”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刘芬也没有多想，随手把信封放在了手包里。
　　
　　这天晚上，张鸣出奇地安静，刘芬问他想不想学一首新曲子，张鸣说你能不能教我弹莫扎特的《安魂曲》。刘芬满脸的惊讶：“你怎么会想到学这首曲子？”。张鸣说:“没什么，我随便学学呗。”刘芬没有多问，认真地教了起来。
　　
　　这是一首神秘的曲子，刘芬首先给张明介绍了曲子背后的故事：安魂曲是莫扎特最后的作品。1791年秋天，莫扎特对妻子说想为自己写一首安魂曲。不料很快应验，不久，一位伯爵就请他作一首悼念亡妻的曲子。莫扎特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部作品的创作中，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写道：“我预料有些事情将在我身上应验。钟声响了，我只能用标点符号向你表示……”直到去世，莫扎特也没能完成这部作品，这果然成了他为自己作的安魂曲。
　　
　　故事讲完了，刘芬开始弹奏这首《安魂曲》。安宁、神圣的音乐响起，没有一丝忧伤，整个房间好像充满了阳光。张鸣静静地听着，直到乐曲终了，他喃喃地说：“原来这首曲子这么好听，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可怕！”两个人都笑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刘芬说：“明天接着学，早点休息吧！”张鸣怔怔地望着刘芬：“刘老师，你说人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啊？”“问这个干什么？”刘芬想这个孩子的怪毛病又来了。张鸣说：“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才休息。”刘芬无奈地笑了笑，说：“人死了就没有感觉了，不会觉得疼的。”张鸣这才答应去睡觉。
　　
　　刘芬来到隔壁房间，准备洗漱一下休息，打开手包，张天铮给的信封掉在了地上。刘芬打开一看，除了下个月的工资，里面还有一封信。匆匆看完了信，刘芬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抬头发现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年轻女子的黑白相片，相框的四周还围着黑纱。刘芬大惊失色，冲向张鸣的房间。
　　
　　房间空空的，张鸣不见了！
　　
　　曲尽人还
　　
　　张天铮在信里交待了儿子张鸣脾气怪的原因。原来，张天铮做生意发了财，心就变得“花”了起来。直到一年前，张鸣的妈妈才发现张天铮有外遇，两人大吵一场。盛怒之下，张鸣的妈妈选择了跳楼自杀。张鸣目睹了整个过程，受了很大的刺激，从此变得喜怒无常，而张天铮也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并和他的外遇彻底断绝了关系。但是，刘芬的到来，让张天铮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在信的末尾，张天铮对刘芬表示感谢，并希望刘芬能谅解自己儿子的种种反常行为。
　　
　　刘芬刚刚明白这一切，就看到自己房间里张鸣妈妈的遗照，被吓了一跳，所以跑去找张鸣。但是张鸣却不在房间，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联想起刚才张鸣学《安魂曲》和问自己的问题，刘芬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他会不会也去……”来不及多想，刘芬急忙乘电梯来到了楼顶。
　　
　　楼顶上是一个空中花园，种植着各种鲜花。刘芬一下子就看到了张鸣的背影，他正坐在花园的护栏外面，呆呆地望着下面出神。这可是三十多层的楼顶！刘芬吓坏了，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这时，张鸣头也不回地说话了：“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刘芬说：“张鸣，你还小，不要做这种傻事啊！”张鸣说：“你快下楼去，不要管我，也不要喊人，否则我就真的跳了！”张鸣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向外挪。“好好好！我下去，你在那里千万不要动啊！”刘芬声音发颤，不得不重新回到了房间，焦急地想着办法。
　　
　　报警肯定不行，警察至少还要五分钟才能来。张鸣的爸爸又刚刚出差，也来不及赶回家了。情急之下，刘芬看到了摆在客厅里的钢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客厅所有的窗户，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平稳了一下心绪，一曲和缓、轻柔的钢琴曲从双手之间响起，在安静的夜空下传得很远。正是那首《暴风雨中的摇篮曲》！
　　
　　一种安静、亲切的感觉从曲子中流淌出来，让人怀念起自己的母亲。一曲终了，刘芬已经是满头大汗，回过头来，张鸣已经静静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满脸泪水。两个人一下子抱在了一起，同时大哭起来。
　　
　　原来，刘芬想起张鸣提起过，他的母亲弹的《暴风雨中的摇篮曲》很好听，那一定是他内心中最美好的回忆。在危急关头，无计可施的刘芬就想试一试，看能不能用这首曲子，唤回张鸣久已不曾体会的母爱，让他放弃自杀的念头，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你弹得真好，像我妈妈一样好！”这是大哭之后，张鸣的第一句话。
　　
　　语惊四座
　　
　　一年后，京城某艺术中心的大厅，正在举行着一场青少年钢琴比赛。一个少年，精神奕奕，身着黑色燕尾服，冲观众深深一躬：“我这首《暴风雨中的摇篮曲》，献给我的妈妈和老师，还有我的爸爸。”一曲终了，全场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评委纷纷打出了九分以上的高分。
　　
　　刘芬坐在观众席上，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旁边的张天铮，也是眼含泪花。经过上次的“跳楼”事件，张天铮主动减少了自己在外面的生意，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在家陪儿子。经过一年时间的相处，刘芬发现张天铮是一个有情有义，知错能改的男人，张天铮在刘芬身上，也看到了前妻的影子，两个人渐渐产生了美好的情感。
　　
　　比赛结束，主持人走上舞台，宣布获得这次比赛金奖的选手是张鸣。刘芬和张天铮激动得大声欢呼，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了一起。全场的观众纷纷起立向他们表示祝贺。这时，主持人让张鸣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没想到张鸣做了个鬼脸，说：“我，我现在只想问刘老师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主持人问。
　　
　　“刘老师，做我的妈妈好吗？”张鸣大声地回答。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这句话把大家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向刘芬和张天铮的方向望过去。刘芬和张天铮互相对望一眼，不好意思地微笑了。
　　
　　（发表于《上海故事》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