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出生在高墙之内。 这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我家的房子很大,近百间的房屋、各式各样的楼阁,倘若转一圈,是要花费好多力气的。里面很多地方我也是没有去过的,那些事女眷的地方,不可进入的。与房子相呼应的,是硕大的院子,各式各样的园林,奇形怪状的树木,听鸟鸣、赏四季,这世间平常的、或是奇特的,这里都是有的。 我不知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这是一份很赚钱的工作。父亲天天很早便出门了,夜里才回来。每每回来,脸上总带着笑容,在我幼时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笑得,但不知为何,我总不敢接近他,而家里的佣人也只是唯唯诺诺,不曾亲昵我的父亲。父亲总能带来财富和食物,我与母亲的生计都是不用愁的,我们所穿戴的比起佣人来是要好很多的,而佣人的生计也是不用愁的,他们的穿戴也是体面的。 我小时候经常在院里玩耍,让佣人带我到庭院的四处玩耍。庭院很大,但依旧有转完的一天,院内的摆设经常改变,但总比不上我探索的进度,没有几年,我就对这个庭院厌恶了。与庭院相比,让我更具有兴趣的是庭院四周的高墙。家内的人中,唯有两个人可以走出这个高墙:我父亲和他的贴身仆从阿四。母亲在嫁过来之前曾在墙外住过,当我问起墙外的事情,她总是慈祥着笑着,告诉我一个朦胧的答案:“外面总是不如这个院子里的。” 这样的答案自是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的,我对墙外的世界有着疯狂的探索欲望,可却没有办法的——家里的佣人大多数是世世代代为我家做工的,一旦他们要出墙去,便不能再回来了。阿四总是告诉他们,墙外是危险的。这些佣人早已习惯了院内简单却富裕的生活,又谁有这个勇气走向这个未知的墙外呢? 让我开心的是,我总不是一点外面的世界都不知道的。阿四总会背着父亲偷偷的告诉我一些墙外的世界。大多是不好的,街边的乞讨者,酒楼上的妓女,人们为了生计四处杀戮抢劫,而不愁生计的人,却终日生活在酒醉金迷之中。墙内的一切,总归是安稳的。当然,我听到的也不全是不好的事情,墙外有个戏子,唱歌很好听,阿四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那戏子的歌曲学会,回来唱给我听。我自是十分喜欢,终日在房内高唱着这首歌曲,并将这首歌唱于母亲和佣人们听,佣人们自是高兴的,兴奋的与我同唱起来。只是母亲,高兴之余总觉得眼中有一丝忧伤。 这些违反“家规”的事情,父亲总是不在意的。 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一件事情冲击了我,一日深夜,墙外亮起阵阵火光,继而传来了高声的呐喊。我被这声音吵醒,惊恐的跑到父母的房内,父亲慈祥的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不用怕的,这是一些强盗想要抢劫我家,你和妈妈安心在这里睡觉,我去一下,他们便不敢喊了。”我含着泪望着父亲,信任的点了点头。可母亲却拉住了父亲的衣襟,眼神里却带着渴求。父亲甩开母亲,走向大门。 我在后面对着墙外大喊:“畜生们,看我爸来了——过度的恐惧,让我忘记了母亲脸上的表情。 父亲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走出墙去。后半夜便没了声音。但他们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沉重的表情。不久,那墙更高更厚了。 直到很久我才记起,那日响起的多是稚嫩的声音。 后来,我再也不想去墙外了,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墙外的阴影。 长大后,我按照父亲的意思,娶了一名父亲从墙外带来的女子,她很漂亮,我很喜欢,但我并不向她问起墙外的事情,偶尔提起,她也是像母亲那般的回答: “外面总是不如这个院子里的。” 与她洞房的时候,我抚摸着她的躯体,可我总是不能与她四目相对,她总是不自觉的向四周看看,好像她的身后有一张眼睛,盯着她,也盯着我。 父亲死之前将财产收回,在院内种上了粮食、挖了水井,那扇门拆了,变成了墙的一部分。而我,也不去想那墙后面加的事情。我们生活的很安定,很富裕,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从少爷变成了老爷,继承了父亲的一切,成为了那个慈祥的冷漠人。 若干年后,我的身体渐渐老化,我虚弱的躺在那里,握着妻儿的手,眼睛却痴痴的看着那面墙。——那后面究竟是什么,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强令佣人把墙挖开,谁要反抗我就杀了他,我要看,要看,我这一生最大的秘密。 轰 墙倒了。 整洁明朗的街道上,一群绅士和贵妇人向我们看来,先是吃惊,继而表情便多变了起来,或惊恐、或愤怒、或欣慰。 而我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墙根的地方,躺着森森白骨,青年人的白骨,身上尽是刀斧的痕迹。 啊,高墙,我恨你,这陪伴我一生的高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