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焦点访谈，是老葛必看节目。这天，一篇播报，让老葛仰在沙发上的身子直了起来，接着又往前探。为什么？因为他不光听声音，还要看画面。报道的是他曾经工作过的一个地方。内容，是这个地方的环境污染问题。老葛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山光秃秃的，水黑乎乎的，还漂着白沫，到处是丢弃的矿渣，还有冒着黑烟的烟筒，他还看到一个个病恹恹的老乡，当然他也听到一个个刺耳数字。这其中就有一个他很熟悉的村子，因为这个村子离矿区最近，最早受到污染，他不只一次去过。他听到的数字是，这个村子近几年来有25人死于癌症，死亡数字逐年上升。他还听到污染区内，有几万人丧失了劳动能力，有几万妇女丧失了生育能力，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兵都找不到了，他还听了“镉大米、毒蔬菜……”这些画面和数字，把老葛惊得目瞪口呆，跟着又老泪泉涌，竟哭出了声。

儿子，儿媳跑了过来，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他的手指点着电视，泣不成声地说：“乡亲们遭难了，乡亲们遭难了……”儿子还以为老家发生了地震或洪水，有些吃惊，可一问，老葛一说，儿子“嗨”了一声说，你又不在那干了，操那门子心呀。说完出去了，媳妇也跟着出去了。

报道过去了，老葛想想，觉得儿子说得对，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但20年前的那次争论他忘不了，还有争论中他说的一句话也忘不了。那句话虽然是因为亢奋说出口的，还是给人抓住了把柄，他这个忙官因此就变成了闲官。他还记得，话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言重了过头了，就是有那种情况，也要很长时间，这一代人不会看到，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竟然在他有生之年就看到了。

那次争论，他还记忆犹新，当时在县政府班子里，他的资历最老，有6年副县长经历，年岁也最大，52岁。那次会议的争论，发生在他与另一位副县长之间，争论的内容是：女儿山的采矿问题。分管副县长提出放开矿山开发，而分管环保卫生的他反对放开。他的理由是，县里已经有一家县属采矿厂，对贫矿石和矿渣处理还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选择对周围环境污染相对小的地点堆放。贫矿和矿渣中含有镉、砷等多种重金属物质，是重要的污染物，但因为只此一家，而且选择了比较合理的存放地点，还没对周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如果放开，县里乡里村里，就会千军万马齐上阵，势必带来大量污染。二人的争论焦点，一方是先放开后治理，一方是，没有治理办法不能放开。二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老葛因为亢奋，就说了句：“我们不能做断子绝孙的事呀！”也正是这句话，惹恼了主持会议的县长，完全倒向了对方。县长的态度，决定了方向，与会的6位副县长，5比1，老葛1人反对当县长拍板通过了放开女儿山采矿的意见，并把意见带到县委常委会议上，也一致通过。

这次会议上，根据县长的提议，还以老葛“因循守旧，思想不解放，不能与时俱进，仇视改革开放”为由，报请市委免去副县长职务。市委没有完全采纳县里的意见，把老葛调回市里，担任了政协委员会副主任。级别虽然没变，但话语权没有了，到退休还是个副县级。

而当时与他争论的33岁的副县长，因为放开女儿山的矿山开发，财政收入增加，GDP上升，政绩突出，如今已经坐在了市委书记的位子上，还有升职空间。只可惜，当时42岁的县长，几年前在市长的位置上因为受贿，养情妇又杀情妇，而栽倒了。

那次争论如今已经有了分晓，现在的女儿山矿区已经成为污染重灾区，这个“单”该有谁来买呢？从电视报道中，他看到了，有老百姓“买单”了。“几万人妇女失去了生育能力”矿区还有多少妇女啊，这不就是“断子绝孙”吗！

要恢复以前的山青水绿，鱼虾跳跃的面貌，只怕拿出从开矿中获利的几倍也难以做到，只怕两个20年三个20年也做不到。如果待技术成熟后开发，贫矿和矿渣中的稀有金属都可以提取出来，既增加了社会财富，也不会对环境造成这样的污染，给老百姓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这就是急功近利，崇洋求快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