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大清帝国已经像是垂暮的老人了。加上洋毛子折腾革命党闹,好不热闹的乱世。
但百姓还得活;生意还得做。尽管京城乱成了粥,太原府的郭山还是得来京办事。夜宿在了喜来客栈。
这家客栈是一对汉人夫妇所开,郭山每回进京都住这里,算是熟客了。客家招呼了郭山,道了安就回房去了。
郭山为东家办事,常年走南闯北,在外倒也如同在家一般。但是这夜却难以入睡。于是挑灯下炕,在八仙桌边坐定,拿起玉嘴烟袋吸起旱烟来。
时令已过秋风,客房后院的花园秋虫声声,凉风阵阵。喜来客栈地处城外,此时时近二更,夜里更是寂静,少有人声。
放下烟袋,听着秋风瑟瑟,想到不能在家照顾老母幼子,不由的唉声叹气乡愁袭来。趴在八仙桌边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深夜房门忽地被风吹开,凉风扑面而来。风中带这凉气,还有着些声音,好像隐隐约约有人声在叫:郭山——郭山——,而且那声音竟然是地道的太原府口音。郭山惊醒,只见眼前烛光跳动,客房里还是自己孑然一身,哪有别人。郭山去关门,暗自笑话自己思乡太甚,以至错听到了乡音。
可就在关门的瞬间,看见黑洞洞的门口呆呆的站立着一人,郭山吓了一跳,以为是贼,就喝了一声。那知那人开口了:兄弟是太原府的人吧!
郭山大喜过望,从来人的口里听到地道的太原府乡音!原来是太原府的乡亲啊!他乡遇故人!
郭山上前牵手道:房外秋凉,快进来!快进来!就拉着那人手往房里走,牵手间觉得那人的手像冰一样冷,但郭山并没细想,只想是屋外呆久了,所以才凉。
遇到乡亲郭山满心欢喜,挑亮了烛灯,泡上好茶。才细看了看来人,那人稍胖,五十来岁,穿着丝质的白色马褂,瓜片小帽,脑后的小辩油光发亮,像是个富有的人。但是进来却呆呆坐着没有表情,郭山见他面色煞白以为是受了秋寒,递过热茶。
“大叔屋外受凉了,趁热喝口茶吧。”
“我就住你隔壁,夜里想抽袋烟,刚好烟叶用完,夜里又没处去买,所以打搅小兄弟讨口烟抽。”
“哪里是打搅,我也正思乡心切难以入睡啊,那知就遇到了同乡。咱们应该喝上一杯,只是夜深不想打扰店家了。”
“来日方长,我只是来吸袋烟就走,有空改日一定来打扰。”
郭山装了烟递过去,没见那人点烟,已经有烟从嘴里吐了出来。郭山很是惊奇,不知道这位同乡用了啥异术,想是大叔久居京城学了些洋人的异能。磕清了烟锅,放下烟杆道了谢,那人起身就走,走得很慢,细细观察原来他腿上可能有疾,走路腿不打弯,全靠脚尖点地。
郭山也没多想,只觉京城的客栈偶遇同乡,真是满心的欢喜。一觉就睡的天光大亮。
催钱结帐,票号汇兑,郭山忙到了天黑。当时天下已经大乱,掌柜生意难做,郭山十岁就跟上了掌柜,视掌柜如家父一般,那有不拼命干活的道理。回客栈时已是天上繁星点点,路上行人稀少。出门在外孤身一人,想起店里的同乡,就在众香斋买些酱肉小菜,路过酒铺又打了些汾酒。
回到客栈,本想邀请那位同乡,叙叙家乡的旧事,却见隔壁房门紧锁,不知去向。只好半开着门,等那位乡亲。
月上枝头,郭山早已饥肠漉漉,还不见同乡回来,于是就自己先吃喝起来。大概是孤独苦闷,没几杯下肚郭山就觉的昏昏沉沉,爬在八仙桌边睡着了。
半夜,一股凉风吹来,郭山醒来打了个寒战。才想晚上等同乡所以没有关门,就披了件单衣去插门。
街上的更夫“梆梆梆”敲了三下,拖着长音喊了些注意防火、防贼一类的话。郭山想起昨晚匆匆一面也没多聊,现在已是三更半夜了也不知同乡回来没有,反正也是隔壁过去看看也方便。
隔壁的客房依然挂着把铜锁,快到中秋了,客店里没多少客人,月光下小店一片死寂。
郭山叹口气转身回房,惊奇的看见八仙桌边坐着昨晚的那位同乡!在忽闪的烛光里,嘴里含着郭山的烟袋锅,青烟袅袅……
郭山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斟满了一杯酒。
那位同乡贪婪地闻着,惨白的脸有了些红光。他感慨道:好久没喝到汾酒啦!郭山举起杯:那就干了吧!
同乡叹口气说:我说出来你也不要害怕,你我其实是人鬼殊途啊!不过你也没什么害怕的。鬼又能怎样!不是吗?你不见那官老爷、洋毛子想让谁变鬼谁就得变成鬼,我作了鬼了却不能让他们也变成鬼!……你不要怕,我听到你的乡音,不由的想到了家乡,才出来见你的,你不要见怪……
郭山没害怕,跟那为已经作了鬼的同乡聊了整晚,天快亮时同乡说要走了。
他还是脚尖点地,腿不打弯,慢慢的走了。只留下桌子上满满的一杯汾酒。
店主夫妇讲起了那位同乡:他是隆欣源票号的二当家的,姓冯。大家都叫他冯二爷,管京城的这家店。后来洋毛子开了什么银行,开始没生意,可洋鬼子鬼点子多,先买通了在隆欣源存着大量银子的朝官,然后又派人到处放风说隆欣源没银子啦,于是形成了一股挤兑风潮。硬是把隆欣源挤得关门了。二爷的失意的那些天就在我们的小店里,这里偏,二爷想静会儿,他要想办法再把隆欣源开起来,听说找了几个股东,二爷都准备从其他分号往这里运银子了。可有天晚上,二爷死了,就死在你的隔壁房里,是被洋枪打死的。
郭山替掌柜结完事,在店家的带领下,拜祭了冯二爷城郊土坡上的孤坟。在坟头洒了一坛没开封的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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