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乡的长河南岸,残存着半座石板桥,宛如沧桑的老人,巍巍守候在岸边。
这桥是唐代一个老石匠,带着一帮徒弟建造的,他们在河堤上忙活半月,刚建起来,却没来由的坍塌了,还砸伤了几个人。
老石匠气得直骂娘,只好带着徒弟废寝忘食地赶工,重新修筑,眼看着又将完工,老石匠却一天比一天着急起来。
原来,据说建造大桥,有两怕:一怕建不起来垮塌,二怕建好后让大水给冲毁。
老石匠是“鲁班师法”的传人,这种方术类似“厌胜术”,流传于工匠手艺人之中,而鲁班师法里,就有克制这两点的招儿,但手段却是相当邪门……
就拿第一点来说,工匠们要用“压生魂”的方术祭桥,将活人的魂魄压在桥下,使魂魄驮起桥梁,让它不容易倒塌。
第二点相对好办,能摧毁桥梁的洪水,山里人认为是“走蛟”。传说世间万物,年岁久了,会修炼成蛟,然后乘着大雨洪水,顺流直下前往大海,路过的桥梁会被冲塌,如果镇有一把三寸来长的“斩蛟剑”,走蛟时兴起的洪水就不敢硬闯,而会河流改道,绕过此桥。
老石匠给斩蛟剑开了光,镶嵌在桥梁下,就等着最后一块石板扣上桥面,便能完工了。
但这压生魂的事,因为过于阴邪,所以师傅当年传他的时候,告诫过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会招灾损寿,如果失败了,还会反伤。可是现如今好不容易接了这份大活计,前面就塌了一次,为了确保不砸了自己的招牌,他咬了咬牙,带着徒弟们在桥上装模作样地忙活着,其实,是在等着哪个运气差的倒霉蛋路过此地,用来祭桥。
没多久,打北岸走来一个撑着花纸伞的俊俏身影。
原来是梨树村老韩家的新媳妇,大概是走亲戚回来,他心中一阵悸动,便狠狠心,招呼徒弟们伺机动手。
韩家媳妇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石匠们就将最后一块巨石板往桥面上一扣,并吆喝道:“新媳妇压新桥啰——”
吆喝声刚落,韩家媳妇一个愣怔,顿时明了,性格泼辣的她,猛地将头上的银簪拔了下来,往河里一丢,披头散发高声咒道:“怀身老娘买路过,十个石匠死九个!”
老石匠心中一沉,自己的法术最怕孕妇咒骂,这新媳妇原来已经怀孕,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法被破了,老石匠整个人顿时蔫了,徒弟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那韩家媳妇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桥是造好了,可这些石匠回去后,竟然真的横死了九个,这石板桥非常牢固,那是因为,桥底下压着九个石匠的生魂呢。
韩家媳妇回家后休养了数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行动不便。
离奇的是,村子里的乌鸡黑狗,在这几日,全跑进韩家的院落,有的甚至攀上了屋顶,不鸣不叫,赶也赶不走。韩家人不知道是吉是凶,便去找村东头的仙姑帮忙占卜福祸。
这仙姑是祭狐仙的女巫,唐时百姓多事狐神,时有彦曰:“无狐媚,不成村。”
收了韩家人的香钱,仙姑便开始降神做法,坐在蒲团上,面盖丝巾,浑身颤抖,用一种古怪的音调道:“速将恶畜驱逐,否则不利胎儿……”
得了仙姑指示,韩家人回家后,各个手执竹竿,将院落中的黑狗雄鸡一阵猛打,撵出了半里路。
与此同时,远隔千里的东都洛阳观星楼,正闭目养神的袁客师突然一阵心惊,睁开了眼,急招徒儿端来法器,吩咐道:“数月前我夜观星象,东南方有赤星东侵,主有反王诞生,但精查之下,又有乌云笼罩晦暗不明,今日却忽然获得踪迹,快开坛做法,以伏祸星!”
袁客师乃大唐神相袁天罡之子,袁天罡于初唐入朝为火山令,着有《六壬课》、《推背图》等名作,晚年归隐山林,而其子袁客师,应武则天召入宫中子承父业。
大湾乡霎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韩家人被骤雨淋得透湿逃回了家,就听见韩家媳妇在卧室内撕心裂肺的哭号,她竟然滚落床下,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身下满是血迹。韩家人吓得是心胆俱碎,忙找村中稳婆来救治。稳婆道:“七活八死九生,怀胎七个月了,说不定还有救!”
外面风雨交加,电似火龙,虽然稳婆帮忙接生,韩家媳妇依旧腹中绞痛难忍,快要昏死过去,这时,院外风雨声中,夹杂着阵阵嘈杂的鸡鸣狗叫之声,那些刚刚被打走的鸡狗竟然又陆续跑了回来。鸡狗聚在了院中,天空就渐渐晴朗起来,而内室中哭嚎声也渐渐平息,室门突然打开,稳婆高兴地连声道喜:“生了,生了,母子平安,生了个小郎君呢!”
韩家人兴奋异常,将小娃儿取名为韩后福,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
时光荏苒,小后福已是幼学之龄,特别顽皮,整日与同伴们抓鱼摸虾。有一次,他们在石板桥下面玩耍,还把当年老石匠安放的斩蛟剑给摸走,非常淘气。韩家人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就送他去乡里学堂念书,好约束其言行,学些本领。
这年梅雨时节,长河之水暴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山洪爆发,以往数年未被大水冲垮的石板桥,由于斩蛟剑丢失,竟然被水冲塌了半边。待河水回落,孩子们只能摸着石头渡河上学,过膝的河水让孩子们举步维艰。
一日,小后福回来的挺早,韩家媳妇见他腿脚干净,没有一点泥水,就非常疑惑,追问下,孩子才将自己每日过河的事告诉了母亲。
原来自从渡河上学那天起,他每次都会被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背着过河,而且老者还告诉小后福,等他长大后是个不得了的人,将要驱逐武氏,夺得大统,但告诫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她听了孩子的述说,认定老人并非凡人,自己儿子也非凡夫俗子,本打算跟踪过去偷看,又怕冲撞了人家,破了好运,只能心中窃喜,连做饭之时,想到此事都高兴得直敲灶台,自言自语笑道:“哈啊,想不到我老韩家也出了贵人,村里那些欺负过我的,等我家儿子出息了,就让他收拾你们,哼!”
第二天上学,小后福一蹦三跳来到了河边,果然,那个白衣老者又等在岸边,不过以往的慈祥笑容换成了满脸愁云。
老者背他过了河,便叹道:“哎,一切自有天数,孩子,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背你了……”
“为什么啊老爷爷,是不是我淘气让你不高兴了?”
“我告诫过你,莫要向旁人说起……你没有做到,被你那多嘴的母亲冲犯了灶王爷,告到天庭,泄露天机,天帝明日便要派人下来将你拨骨抽筋啊……”
小后福吓得哇哇大哭,老者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泪痕,摇头道:“也罢……”
他从怀中抽出一套写满密密麻麻蝌蚪文字的纸衣服,递给小后福:“你要听清了,一个字不能遗漏!”
孩子一边抽泣,一边使劲点点头。
“明日变天之前,穿上这幅纸衣躲在房内,咬紧牙关,无论多痛多怕,都莫哼出半声,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
老者又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若逃得过明日之劫,就照此书抄录新的纸衣替换,待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不再身着纸衣,若逃不过,就皆归天命了……”
说完此话,便悠然凭空消失不见,半空中只飘下来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日后要行善积德,谨慎言行,切记,切记……”
次日,小后福躲在屋内,将房门抵住,套上纸衣,心惊胆颤地坐在地上等死。屋外果然风声渐起,转瞬间就强劲得连瓦片都要掀飞,雷雨狂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雨急似箭,韩家屋后的竹林里传来了阵阵爆裂之声,屋内黑暗的角落里,孩子满地打滚,口吐白沫,身体因痛苦而痉挛扭曲,他死死地咬紧着牙关,十指紧扣。铭记老者的叮嘱,没有发出一丝的呻吟。
风暴整整起了一天一夜,那天之后,人们发现韩家后园的竹林血流成河,腥臭异常,一排排的毛竹竟然都爆裂开来,里面流淌出乌红的血水。人们捂着鼻子走近一看,只见竹子中,竟然全是死去的小人儿、小马儿,那些小人儿身上还穿戴着铠甲,惨白的肌肤上如同长满了鳞片,整个竹园犹如血池地狱,一股血煞之气直冲霄汉。
人们还发现,韩家的小后福,自那天后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四处乱窜,连续一个多月,出门时,都裹着一件大袍子,再热也不愿脱下。
又到了一年梅雨季节,韩后福忘了带伞,匆匆从学堂往回赶,半路上,雨越下越大,他想找个地方避雨,见前面一个石壁上,横出一块巨石,如同一个天然的伞盖,能遮挡风雨,但下面已经挤着三个比他年幼的孩子,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便转了转眼珠,朝三个小童吓唬道:“你们不要命了,这石头被雨水冲刷松动了,马上要塌下来,还不快出来!”
那几个小童本冻得瑟瑟发抖,但听了他这么一说,望了望顶上的巨石,心中却也生了恐惧,马上一个追着一个跑开了。
韩后福暗自窃喜,大摇大摆走到石头下躲起雨来,还没等他站定,就听“卡啦——”一声轰响,石壁上的巨石一下子翻盖了下来,将他整个身子砸在了下面。
后来,乡中有人传说,去世的韩家小子本是魔君下界,要扰乱天下,但被天帝发觉,受了天罚,被拔骨抽筋,变成了凡人,但受罚时由于咬紧了牙关,还保留了“金口御言”的口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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