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到了她,她是一片沉睡了三百年的枯叶,她曾经也嫩绿过,那是三百年前的一个瞬间,大地初醒,那片遭受风雨无情的摧残,险些凋零的甘叶林在雨露的滋养下,重新有了生命。
她就是那片甘叶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片,每天靠吸收日月的精华来维续自己的容貌,所以,她看上去很葱郁。
虽然是一片甘叶,却不甘做一片平凡的甘叶,她每天都在期盼,脚下的枝能够快速成长,将她高高托起,这样她才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但脚下的枝却很不争气!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枝还是悠闲地躺在那儿,丝毫没有半点要长高的意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每天在枝头上不停地做出摇晃的动作,表示抗议,但面对她的抗议,枝却无动于衷!
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绪,将停留在叶上面那些人们用来洗毛笔的脏水泼在了枝身上,枝很生气,却无可奈何!她在枝顶端,可以为所欲为,枝在她下面,枝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除了默默地忍受,枝别无选择!看到枝仍然不动声色,她更加气愤。
过了没多久,天外飞来了一群七色鸟,它们打算在这边筑巢,安家。很多七色鸟都纷纷找到了它们认为最适合筑巢的枝干,其中一只叫小六的七色鸟停靠在枝的头上,它并没有打算要在枝的头上筑巢,因为枝的胳膊太细,根本承载不了鸟巢的重量,所以,枝被排除在外。
细看自己轻盈的身材,枝在暗暗自喜,但枝并没有想到,才过去没几天,枝的身上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一阵阵臭味从枝的身上传出,让枝痛苦不已,那些白色的‘东西’是小六留下的,几天下来,枝身上奇臭无比,站在枝上的她也闻到了,她俯视枝,看到枝每天都在拼命地甩动着臂膀,她有些不忍,虽然她有些看不惯那个平时狂妄、懦弱的枝,但为了能让自己处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她不得不选择帮枝一把,于是,她将每天收集到的露珠浇灌在枝的身上,让枝恢复以往的容貌;枝为了感谢她,决定从此以后挺直腰杆,让自己端正地成长。也许是因为吸吮了足够的水,枝的身体开始有了微动的变化,慢慢地,住在枝头上的叶的中间生出一个金黄色的花苞,没几天,金灿灿的朵儿从花苞中脱颖而出,绽放的那一瞬间,美艳极了。她被花的美艳深深吸引住了,从那以后,她与花相伴,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彼此互诉衷肠!花的出世,赶走了她的寂寞,让她的生命重新有了色彩。
花很体贴,也很周到,总是能够及时地洞察到她的情绪,在其它树类的眼里,她们就像两姐妹,每天形影不离地依附在一起,说悄悄话,渐渐地,她开始将自己的理想告诉花,她开始依赖花,她知道,花也一样依赖着她,红花尚需绿叶陪衬,否则再美丽的花也会有缺陷。
她们已经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花的出现,给她带来了许多欢乐,但往往当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很不真实,像昨日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消失似的,她一直在害怕,害怕又回到一个人孤独的日子,所以她祈盼,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但,老天并没有因此眷顾她,那一天,还是来了。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狂风将花打落在地,她也坠落了下来,眼看花已经奄奄一息,她悲痛地流下了眼泪。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她大声呐喊着:“救命,谁来救救花?”可惜她是异类,人类并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花静静地躺在雨水坑里,一动不动,她也快支撑不住了,眼看自己就要枯萎死去,她又想起了那个还未完成的心愿,她不甘心,她想在有生之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对她那样残忍,倘若最后的愿望实现不了,即便离去,她也不甘,然而,就在花已经凋零,她也快接近枯萎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轻轻托起——
当她缓缓睁开眼睛时,已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快死了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适应过来,她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她的好姐妹花是否还奇迹般活着,但当她再次仰望的时候,她发现,花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她知道,花去了,所以,她伤心,她流泪,她……
泪水沿着叶尖哗然而下,他看见了。
叶子会落泪,在人类眼里,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今天,他看见了,所以,他如获珍宝似地凝视着她。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是谁,她从未见过他,但他的眼神令她陶醉。
他的五官轮廓像极了漫画里的人物,一身粗布长袍,家里格局甚是简单,他将她摆放在他的书房里,那里堆满了许多书籍,他看上去像是饱读诗书之人,她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浸泡在一个常年装满葡萄的烈酒缸里,喝下一口,一种甜丝丝、麻酥酥的滋味涌入心头!
他开始在她面前自言自语,他把她当成知音人,他说:“很高兴认识你,你大概还不认识我吧,我叫林沐本,是这个家的小主人,那天雨下得很大,本想找个地方避雨,没想到无意间经过那片甘树林,在泥水坑里发现了你。
你身上的味道是那么浓烈,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家后院的那棵甘树,那里有我许多童年的回忆,记得那一年,也是多雨季节,它们被雨水无情敲打,叶子散落一地,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味,它们好像要把长年封存起来的香气在最后一刻统统释放出来似的……
当我拾起你的那一刻,我在想,一定要把你救活,我再也不想闻到那种气味,因为我怕离别。每次无意间经过那棵装满童年记忆的枯树旁,总会无意间伤感!
捡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受伤很严重,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
她很想说会的,可惜她说不出口。
他又说:“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母亲说,甘叶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不到最后一刻,甘叶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的,对吗?”他闻了闻她身上的香味,接着说:“香味已经开始变淡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以后——,以后我就叫你小甘好不好?”
她一直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她不知道他可以听懂她说话。
他从小就很喜欢植物,很小的时候,不记得那是多小,他开始学会用心去与花沟通,结果竟然成功了,当他把这个成就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却以为这孩子是不是病了,还专门请了大夫来为他诊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向外人展示他的‘才华’,因为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被误认为精神上有问题,所以当母亲再问起的时候,他学会了一笑带过。
“沐本,吃饭了。”
从屋外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哦,知道了,母亲。”
外面那个是他的母亲,她就站在屋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他冲小甘做了一个亲切的微笑,然后匆匆往门的方向走去,他轻轻拉开门,随母亲一同前去。
远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甘沉浸在无边的想象中,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为什么对她那么温柔,她更不知道突然间心跳为什么乱了节奏!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会来为小甘浇一次水,每晚都会与她秉烛夜谈到天亮,他向她倾诉着每天在他身边所发生的趣事,对于一些重复了很多遍的趣事她总是百听不厌,每次看着他讲趣事时候快乐的神情,她都会不由自主地陶醉起来。
现在,她已经对这里的环境不再陌生,因为每天有他陪伴。她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仿佛看到了她真正向往的世界,不在外面,而在心里。
那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就是天,他就是海,她仰望着蓝天,拥抱着大海,身心感觉是那么舒服。
她每天静坐在窗台边,等待他出现。
他并不是很守时,总会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出现,给她带来惊喜!
可是,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她每天坐立不安地叹息,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于是,她每天隔岸观望,希望得到他的消息,可是,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由于缺少水分,她就快要枯死了,她期盼临走之前再见他一面,但是,他却迟迟不来。
‘吱喔’,她仿佛听到开门声。
是他吗?
她满心欢喜地望着门的方向。
一位熟悉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着装一身浅绿色长袍,搭配一条毛线织成的披肩,那是他的妈妈,小甘见过她的,就在小甘来到这儿的第一天,他随那个被他称为母亲的妇人一起出去吃饭,小甘透过门缝看到了门外的那个妇人,虽然距离太远,视线有些模糊,但那身长袍的颜色,她看见了,就是眼前这位妇人身上穿的这身。
妇人拿起停放在窗台上的水瓶,在小甘的身上洒上一点水,又在枝干上浇灌了大量的水,刚喝完水的小甘感觉精神多了,她正容光焕发地伸着懒腰,突然间一滴珠子从她的叶尖悄然滑下,那是妇人的眼泪,她不知道妇人为何如此伤心,她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妇人终于掩盖不住内心的伤痛,揪心地痛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沐本,我的儿子。”
她觉得他出事了,她焦急万分,她等待妇人告诉她: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妇人除了哭泣,还是哭泣!
万般无奈,她挣脱了唯一一根可以让她维续生命的根,她与根分离了,她活不了多久了,但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想马上飘到他的身边,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是顺风,她只要顺着风的方向飘出去,风就可以直接把她送入他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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