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该是英语测验成绩发布的日子,那是我的弱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名字的位置肯定在最下方。“真不想去听老师的碎碎念。”慢吞吞地走着,虽然从家到学校仅有几百米远,硬是被我慢吞吞地走了十几分钟,而且才仅仅走了一半。咦?一点刺目的光亮引起了我的注意,路边的绿化草坪中躺着一枚精巧的化妆镜,拿在手中,掌心般大小刚刚好,圆圆的玻璃镜面清晰地映出我自认为还算漂亮的容貌,周边是我最喜欢的淡紫色,点缀着细致的菱花图案,颇有少女浪漫情怀的韵味,“好漂亮!”前后张望无人,终于抵不过诱惑,在“是捡又不是偷。”的自我安慰后,利落地揣进了兜里。
放学铃响,人潮涌出校园。“赵绮月同学,我们最好单独谈谈。”有些迷糊地抬头,高大的俊秀男生十分眼熟。我虽然不是校花,好歹也是班花,被人搭讪本来很正常,但如果前来搭讪的是眼前的楚风这个“冰山王子”,可就不正常了。各科成绩从来不低于前三,体育万能,又帅得一塌糊涂,几乎全校女生都把他奉作梦中情人——当然那之中不包括我,印象中没见他搭理过谁,一直独来独往,尽管意外他的主动搭讪——而且态度还有些霸道,但我没打算谈恋爱,即使谈,也不会自虐找一座冰山啊,果断地摇头。“好啊好啊!没问题!”同桌兼从不喊我表姐的表妹——小娟很阿沙力地将我推了出去,“小月放心,我会打电话给姨妈说你和我在一起。”一副不用感谢的神气让我很无语。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图书馆很安静,坐在阅览桌旁,还没等我酝酿好拒绝的言辞,“把不属于你的东西拿出来。”“啊?哦!”不是告白啊,虚荣心有些小受伤,被楚风严厉的神情吓到,我乖乖地交出化妆镜。切!看不出一个大男生竟然用女孩子的东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化妆镜的事只告诉过小娟一人,那个大嘴巴,以后再也不和她分享秘密了。“这个原来是你的啊,我还以为是谁不要的呢。”镇定,绝对不要承认曾想占为己有的那么一点小私心,太丢人了。“这是路遗,”楚风脸色正经得如同正在做尸鉴报告的法医,“横死的人成了鬼不经超度是无法投胎的,无钱举办法事的家属会把死者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放到路边某处,称为路遗,若有人捡了去,就被选为鬼的替身,路遗鬼会想方设法置那人于死地,好去投胎。这是鲁南一些偏远地区的习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最后一句已是自言自语。路遗鬼?替身?七月如火的天气也禁不住冷嗖嗖的感觉窜上后背,勉强扯扯唇角,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楚风同学,我没得罪过你吧,不带这么吓人的。”“你不信?”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长手一伸,化妆镜被推到了我面前,属于女性的面孔和黑色长发,翻白的瞳孔蜿蜒流下触目的鲜血,青紫的嘴巴诡异地裂成一道直缝,无声的蠕动,阴森森地冲我笑着。来不及闭眼,可怖的一幕已牢牢印在了脑海中。“啊——”完全不顾形象的连滚带爬,离那枚化妆镜,也离楚风远远的,“你…你是什么人?”无法控制的结巴,信了,也吓到了,太可怕了,我一时无法从惊吓中恢复。“不用担心,我是正常人,只不过有些别人看不见的而我能看见,所以才知道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无事人一样淡漠的语气。这还正常?不过好歹是人就好,“为…为什么我也看得见?”声音随着身体颤抖,我又没有阴阳眼,好想哭,便宜没占到,反招来什么路遗鬼催命。“因为它经过我的手,你又是选定的替身,现在是白天,能够短时间看见,到了晚上更看得见了。”看得见大概也就没命了。不敢验证所谓短时间的概念有多短, 依旧离那枚化妆镜远远的,瞄都不敢瞄一眼。灵光一闪,“扔掉好了……”剩下的话在楚风宛若看白痴似的目光下自动消音,“你懂那么多,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可怜兮兮地求教,既然他肯提醒我,说明这座冰山虽然冷淡,但不冷血,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同学被只路遗鬼害死吧?
“形影不离。”这是楚风的原话,收起化妆镜,他说得不甘不愿。联系的高人三天后才能赶来,最快也要两天,现在教学楼后面的云霞已经渐渐暗淡,夜晚马上就要来临,他身上有能够驱邪避鬼的护身符,只是不肯借我,“护身符若是借给你,我会比你更危险。”这也是楚风的原话,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奉行着形影不离的准则,乖乖地跟着他坐上了计程车。爸妈大概以为我在小娟家,没有问题;暂时在楚风的家里住下,没有问题;可是坐在装潢豪华的客厅中,我发现了问题,“楚——楚风同学,你是……自己住?”“嗯。”“那今晚——”“先去洗澡,不要用我的洗漱用具,在浴室的柜子里有备用品——客房里有换洗的衣物,自己去拿——”被一大串的交代砸的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刚生出的那一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我慌慌张张地抓着从客房找出的衣物,冲进了浴室,换好衣服,拉开进来之前就遮住梳妆镜的一条浴巾,习惯性地想整理一下仪表,抬眼正撞上惨白的脸阴森森地笑着出现在镜中,不停溢出浓稠鲜血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我,瘦骨嶙峋的手甚至从镜中探出,箍住我的手腕,冰凉刺骨,将我一点点拉向那张裂成一条直缝的青紫色的嘴。“啊——”我第一反应只是尖叫,歇斯底里地捶打紧箍着我的断手。“砰!”一声巨响,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下一秒,我被重重的扑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啊——”更加惊慌地拼命挣扎,完了完了,我要死了,第一次意识到活着是如此美好的事情,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呜——”我不想死啊。“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轻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奇迹般舒缓了我紧绷的情绪,哽咽着慢慢睁开因恐惧而紧闭的眼睛,迎上放大的俊脸,这才明白过来,“哇——”抱着楚风我哭得惊天动地。
“镜子是媒介,”楚风自责地解释,意外的温柔,完全没了冷傲的感觉,“对不起,我忘记提醒你了,没想到天还没黑她就来了。”在恐惧的驱使下,不顾矜持缩在楚风的怀里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无眠,电没有断,所有的灯亮了一整夜,女鬼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开,就在我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徘徊者,长长的头发随着头颅机械般的扭转而左右滑动,浓稠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团团的污渍,耷拉的双肩如提线木偶般挪动只有上半截的身体,甚至可以看见蠕动的肠胃浸在鲜血中红呼呼的一团,勉强压抑制住强烈的呕吐感 ,在恐惧中盼到了太阳的到来,第一缕阳光进入客厅时,那只女鬼不见了,不知躲到了哪一处阴暗的角落。“继续这么下去,我会神经衰弱的。”我勉强站起来,有些腿软,相信脸色绝对不比那只路遗鬼好多少,楚风也有些憔悴,首先是打电话向学校为两人请了三天假 。“我们必须先查出这只路遗鬼是什么来路。”摆弄着垂在胸前的护身符,楚风做了决定。
查起来很简单,这只路遗鬼生前是我们学校附近的小区居民,家中很穷,只有一个双腿瘫痪的老母亲,她是在去上班的路上被两辆迎面超速行驶的桑塔纳挤做两节当场死亡的,两个肇事司机命大得只受了点轻伤,出了医院直接进了法院,其中肇事司机之一试图用钱了事,被老太太严词拒绝,这是一个月前的新闻。至今余波未平的热议,是我们轻易查到根源的关键,正是在舆论的压力下,肇事司机被重判入狱,就像楚风所料,她们母女来自鲁南乡下,我们上门拜访时,失去女儿的老太太正坐在一把陈旧的轮椅上艰难地嚼着一块干硬的馒头,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写着苦难,浑浊的眸子空洞无神,没有一丝生气,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盘在头上,暗褐色的老人斑布满了干瘪松弛的皮肤……满腹的责备硬生生憋了回去,逼着楚风同我一样贡献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钱,眼红地看着他掏出据说是一个月的零花钱,竟然是我一整年零花钱的两倍,心疼地放下钱,拽着想要说话的楚风退了出来。
夜晚再次降临,打开所有的灯,我们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没用等很久,提线木偶般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我没出息的又窝进了楚风的怀里。“我们可以帮你超度投胎,”晃动的身影停顿下来,翻白的瞳孔盯着楚风,似乎在考虑。“做法事的人后天能赶来,那时你就解脱了。”楚风再接再厉,女鬼依旧没动,想了想,我从楚风怀里探出头来:“我们会经常去照顾你母亲的。”看着那半截身子缓慢地挪出客厅,半晌无事,“早知道,昨晚就把这话说出来,也不用那么受罪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受。“说到要做到,‘人若骗鬼,地狱留门’,别忘了你许下的承诺,而且不是所有的路遗鬼都愿意沟通的,你只是运气好。”楚风又恢复了冷漠无礼的语气,不在意地挥挥手,知道了他面冷心善的德行,也没什么好气的,不管他,安心睡觉是正事,我本来就是朋友眼中没心没肺的主,天大的事,过去就了,心情一放松,我很快进入了梦乡。事情没完全解决,我也不敢轻易离开,依旧赖在楚风的家里,自觉地将那些血渍清理干净,毕竟是我招来的麻烦嘛。只是住的地方由客厅的沙发,移到了客房的大床,楚风自然回他自己的卧室。接下来又过了平安无事的一夜,迎来了一群西装革履,不像僧人的僧人做了一些奇怪的举动,忙活了半天,离去时,把那枚化妆镜也带走了,说虽然路遗鬼已经被超度,但这化妆镜仍是不详,顺便解决的好,我们当然没有异议,对这种小化妆镜,我都有心理障碍了,发誓再也不用这一款的。
终于又可以享受美好的生命了,三天假期结束,站在敞开的教室门前,有恍如隔世的感慨。听着一如往常的课前喧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只冰凉的手突兀的抓住我的手腕,又来!全身的汗毛嗖地尽数起立敬礼,“啊——”我条件反射地大力甩开,蹦向正站在身边的楚风,顿时满堂鸦雀无声,长长的静默之后,看看想要拉我却因我过于夸张的反应吓得倒退几步,正抚着胸口压惊的小娟,再看看几十双歘歘过来意味不明的眸子,“呵呵——”我干笑两声,迅速站直身体,不敢抬头看楚风的神色,小心地抚平面前因我的熊抱而生出褶皱的上衣,“额,是后遗症,后遗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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