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娱乐城出来，胡延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１２点过了。他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发现大街上冷冷清清的，等了一会，也不见有的士驶过来，胡延就决定步行回到宾馆去。

　　这次来到省城开会，作为胡延所在偏远小县的某部门的第一把手，胡延只带着一个助手前来，下榻的宾馆离这个娱乐城不远，拐过大街，穿过一条巷子就到了。由于这次会议所谈论的话题比较沉闷，加上难得有机会独自出来，所以胡延就在今天的会议结束后，独自从宾馆出来，痛快地逍遥到了现在。

　　走进那条狭长的巷子，胡延就闻到了浓烈的香火味道，他扶着墙壁，摇了摇有点晕乎的脑袋，看见路边燃烧着香蜡和纸钱。他忽然想起来，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了，是传统的鬼节，为了纪念逝去的亲人，许多人家都会烧纸钱。

　　他加快了脚步，摇摇晃晃走出巷子，就听见有人在喊他：“胡局长，这么晚了，上哪里去啊？”

　　胡延定睛一看，原来是张阳的老爸张老汉。张阳是自己的发小，两个人经常来往。胡延问道：“张叔，你不是在住院吗？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张老汉说：“住院住的太久了，心里闷得慌，就偷偷跑出来到处看看。”

　　张老汉前一个月检查出得了胃癌，在省城一直住院，胡延前两天还去探望过。当时张老汉已是昏迷不醒，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医生说没有几天的时间了，要家人做好准备。

　　胡延酒醒了一半，惊讶地说道：“　你现在准备上哪里去啊？”

　　张老汉说：“今天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就自己下床偷偷溜了出来，一辈子还没有来过省城，准备到处转转。”

　　这时，一辆的士驶了过来，不过与省城的颜色不一样，全车白色。张老汉一招手，的士停了下来，张老汉就说：“胡局长，我们到处看看去吧。”就上了车，胡延也糊里糊涂地跟着上了车。

　　的士司机说道：“坐稳了哦！”声音很幽远，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的士就像飞起来一样行驶起来，司机又说道：“看你们不像本地人，今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盛大集市开始的日子，我就带你们看看去吧。”

　　胡延问道：“什么集市啊？”

　　司机说道：“每年的七月十三，西郊那里会举行盛大的集市，里面有很多你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兴许你们会选购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呢。这种集市，要到七月十六才关闭。”

　　张老汉兴奋地说道：“那好，今天儿子正好给了我很多钱，我去看看，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于是司机就将车头一转，向西郊驶去。一路上，胡延看见很多和这辆车一样的的士飞快地跟着他们行驶着。他不禁问道：“怎么现在全是这种白色的的士？看不见一辆白天那种红色的？”

　　司机说道：“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只有我们这样的车在开。而且，我们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敢开，白天是不敢出来载客的。”

　　胡延心想：大概这就是那种野的吧？

　　不一会，的士驶出城区，进入了黑暗的泥土小路，路两旁是野草丛生，树木参天。胡延就看见不远处，好像是一匹山，山上一层一层修有低低矮矮的楼房，密密麻麻的将整匹山都占完了。周围亮着灯，不过光线不是很好，一晃一晃的，偶尔发出淡绿色和淡蓝色的光芒。

　　不一会，的士停在了一个空地上，胡延看见有许多人在来回走动着，却听不见一点脚步声。他打开车门，掏出钱递给司机：“不用找了。”

　　司机看着他手里的百元大钞，没有接，张老汉赶紧摸出钱，司机接过了张老汉的钱。等胡延回过头来时，张老汉已经走远了，司机就将找补的钱递给胡延：“我们这里规定，不允许多收顾客一分钱，否则就取消的士资格。”

　　胡延接过钱，也没有细看，把钱顺手放进裤兜里，就去追张老汉了。张老汉走得很快，也不见他弯腿，就那么直直地，好像被绳子吊在半空中一样，轻飘飘地移动着。

　　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是那样，胡延似乎看不清楚他们的脸部，因为每个人都好像一个模样，急匆匆地移动着，谁也不理谁。

　　好不容易追上张老汉，胡延说道：“你怎么走那么快？”

　　张老汉笑着说道：“我也第一次来这里，这里太热闹了，走，我们到处看看去。”

　　他们边走边看，见空地上此时已经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卖吃的，有卖衣服的，应有尽有，和县城里的夜市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城管人员。

　　他们看了一会，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前，只见一排新建的楼房前，挤满了人。张老汉说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在看？一定是好东西，我们也去瞧瞧！”

　　两人就往前挤，那些人好像身子特别轻，被他们轻轻一挤，就纷纷让开了。胡延就看见一个老汉坐在一张桌子前，大声说道：“不要慌不要慌，慢慢看，选好了，就到我这里来签合同。”

　　胡延看着那老汉，想了一会，认出来了，原来是县里王大胡子的老爸。听说王大胡子一直在省城搞房地产，一家子早在五年前就搬到省城来住了。张老汉也一眼认出了王老汉，连忙招呼。

　　王老汉见是他们两个，就赶紧叫一个工作人员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

　　胡延问道：“王叔，你这里在搞啥子？”

　　王老汉呵呵一笑：“我在出租房子啊。前几年我儿子要在这里买地修建这种房子，我还不同意。现在看来，不但涨得飞快，而且都快没有地方了。”

　　正说着，就看见有好几个人来签了合同。王老汉又说：“听说以前在这里修建房子的，只能够居住二十年，原因是已经没有地方修建了，所以来租房子的住户特别多。”

　　停了停，他对张老汉说道：“你哥子也这么大把年纪了，也该在这里找个好地方吧？”

　　张老汉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找个地方住下。一辈子住在那个小地方，现在能够住在省城里，也算了却一个心愿。”

　　王老汉就说道：“你最好还是租我的房吧，价钱好说，而且装修也不错。现在你是买不到地修建这种住房了，而且政府已经规定，只有二十年的使用权，二十年过后如果想继续住在这里，必须去有关部门去办相应的手续，多麻烦。”

　　张老汉说道：“我也听说了这方面的消息，到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办那些手续，大黑天的，谁还在办公啊？”

　　胡延听的一脑子雾水，就看见王老汉带着张老汉看房子去了。他也起身跟着走进了那些低矮的楼房，只见楼房外面都是用水泥砌成的，只有很少的地方才有瓷砖，而且大多是单间，房顶又都是弧形的。有的房间装修的很豪华，墙壁是用诸如汉白玉、大理石等等高级石料砌成的，有的甚至还镶嵌有黄金和上等玉石，而窗帘和床上铺的毯子都是金黄色的缎子。

　　看了房子出来，张老汉说道：“看来今天我运气不错，刚刚来就找到了住房。”说着，就和王老汉签了合同。

　　他们又逛了一会，胡延就看见有一个卖古玩的摊位，他就走了过去，发现有一个青花瓷瓶很不错，就想买。可说好价钱，那人却不要他的钱，张老汉就说：“用我的吧，反正我现在钱多的很。”

　　张老汉就替胡延付了钱，找回的钱又递给胡延：“等会你回去好用，我就不回去了。”

　　张老汉说完，就和胡延又逛了一会，胡延一看表，已经四点过了，就说：“明天我还要开会，得回去了。”

　　这时，王老汉开着一辆高级轿车过来了，说道：“我送你吧。张老哥，你等我一下，我回来陪你喝酒。”

　　胡延就坐上了王老汉的车子，车子又飞一样行驶起来。

　　来到宾馆前，王老汉和胡延下了车，胡延说道：“谢谢王叔了，上去坐坐吧。”

　　正说着，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鸡叫，王老汉一脸惊恐，连车也顾不上，转身就跑，不一会就不见了。胡延呆呆地看着，突然想起什么，他上了那辆轿车，向西郊开去。

　　此时路上的的士已经全是红色的了，来到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时，天色渐渐放亮，车子也突然停了火。

　　胡延怎么也打不燃汽车了，于是只好下车，朝那匹山走去，看见空地上的人和摊位都不见了。当他走到山前，才看见山上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的全是修好的坟墓，而最前面的一排，只有一个立着墓碑，上面的名字，正是王老汉的。而剩下的，都还没有墓碑。

　　胡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跑了回来，一看那辆高级轿车，只不过是用纸糊的。他赶紧去打开车门，一拉，车门就扯烂了，而那只青花瓷瓶，却完好无损地躺在纸板上面。他又掏出肚兜里的钱，一看，原来是一张冥币，还夹带着一些纸灰。

　　他赶紧抱起瓷瓶，跑出墓场，上了一辆的士。刚刚回到宾馆，就接到张阳的电话，听了电话，胡延才得知，昨天晚上十二点，张老汉就去世了。

　　胡延回到宾馆，立即洗了一个澡，前去医院。从张阳口中得知，为了尽孝，他已经在省城西郊选好了安葬父亲的墓地。胡延又问起王大胡子的老爸，张阳说，搬到省城的第二年就死了。胡延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走出了医院。

　　胡延吃了早饭，收拾停当，才前往开会。这次的会议，所要研讨的主题，就是关于墓地土地的管理和征用，鉴于越来越紧张的资源，政府正准备出台一项限令，那就是：墓地土地使用期限，规定在二十年。

　　开完会，一个省城朋友来宾馆为胡延送行，看到那只青花瓷瓶，立即拿在手中仔细观看了一番，不禁惊呼道：“这个瓷瓶是我爷爷的殉葬品，怎么到了你的手中？”

　　胡延说道：“既然是你家的，你就拿去吧，放在我这里，也不踏实。”

　　出了宾馆，胡延就接到电话，原来是老婆打来的，说明天就是七月半了，必须回家给祖宗烧点纸钱，纪念一下。胡延就说：我明天早上就会回来。

　　胡延和助手坐上的士，到了火车站。当火车启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经过西郊，胡延向窗外望去，他看见，那匹山的周围，又亮起了闪忽的灯光，那片空地上，又停着许多白色的的士，摆满了摊位。那里黑影飘动，熙熙攘攘，却没有一点声响。

　　胡延看了看表，正好１２点，正是七月半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