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阴雨绵绵,嘉禾的招魂小庙也没几个善男信女光顾,于是那嘉禾也疏懒了,这一夜,索性沽了酒来喝。嘉禾先生牛饮鲸吸,散漫狼藉,一炷香的工夫便困倦不堪。于是打电话通知其聪慧可人的美女徒弟得意门生暗香,以其独具魅力、富有磁性的烟酒嗓款款示下:香儿啊,为师的今晚病酒欲眠,这夜班是值不得的了,估计今夜也不会有多少佳客盈门。为师的也带了你不少时日了,我值班室里招魂器具俱全,你今夜自己单独值守便罢了,有热线电话打进来你设置成自动应答便是!
香儿电话那头乍惊忽喜,几年来所学屠龙之技终于有用武之地,连连称诺,满口答应,急急打辆摩的就赶到了嘉禾的招魂工作室。进得门来见过师傅,垂首侍立心中却是兴奋异常,暗自期盼,又忐忑难安,这些自不待赘言…未几,嘉禾便鼾声大起,沉沉醉入睡乡与那周公际会去也。
是夜。香儿兴奋与俱悚并存,动动那招魂幡摸摸这送魂铃饶是有趣的紧。正是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关口,门口鬼摇铃细碎的响香儿心头一凛,片刻慌张之后收敛心神强自镇定清声朗语问:哪路魂魄请自报尔家门。此一时,忽有淡雅喜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声浅笑半空中飘入香儿耳中,娇声漫语还带些个嗔怨:“我早听闻得众鬼友传播嘉禾盛名倒想见识见识,故此来瞅瞅,却不见叫他出来迎接,却着你这么个小女娃在此镇守,我这病弱的身子漂了这么远的路也着实不易来哉!左不过是来了的好歹与你这女子逗逗趣便罢,权作歇歇脚解解闷就是… ”
香儿听得那女子娇嗔刁钻言语,又闻到一股幽郁冷艳之香气,便知是那潇湘馆的绛珠仙草来了,遂施施然揖下,赶忙笑说:“林妹妹来啦,我暗香自诩体带异香。但全是拜那蓝寇香水所赐。却不曾有妹妹这细腻碎雨般的梨花魂通透香氛呢,你来了便好!先生宿醉不起这时已睡得如那昏迷一般无异,唤是唤不醒了的!妹妹既来了自是与香儿有这一段宿缘。有什么话儿,若不嫌姐姐粗陋,与我说说便是。姐姐虽灵窍未开,领略不到,或许倾听妹妹的玲珑话,解得妹妹的通灵心也未可知。”那林姑娘一声嬉笑道:“香儿姐姐倒也不算是个草包饭囊,好歹是个热心的女子,又何必作践自己,若不是个银样蜡枪头,奴家倒也是愿意与姐姐说说我这放不下解不开的愁怨的。”
“奴家在这园子里众家姐妹之中也不过就是个纤若草芥的女子,样貌不如宝琴妍丽,举止不如宝钗端庄,为人处事不如那凤辣子圆滑机巧,更不屑似那袭人鸳鸯一干粗使丫头般的省事熨贴…要想孤标独树横空而出是要费些力气的,好在我是有些灵窍的,晓得人皆有护弱之心,偏我又是个弱不胜衣的病西施,自然会打造那两弯似蹙非蹙倦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的情态。自是拿捏的好分寸姐姐莫要见笑,在园子里倘没有点独特的魅力很容易被淹没在脂粉丛里的…”那暗香停止笔录仔细端详了林妹妹一番,问道:“姑娘若只有些个病如西子胜三分,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风流倒也罢了,却又为何终日泪涟涟呢?” 林妹妹却又颦然一笑,答道:“姐姐有所不知,那曹沾笔下胡诌,害人不浅,说什么我本是那芙蓉仙子在世的…唉,如今为保持那出淤泥而不染受人爱重的姿态要紧,没有眼泪也总要哭上一哭的,再说,要展示绝佳的病态美没有眼泪和汤药做道具是万万不行的奴家本是一颗泪水里泡着的荔枝,若没了终日垂不尽的泪珠儿,岂不成了那僵尸一般的桂圆干?”
那厢暗香就又问道:“那么妹妹啊,你既身体不好,何故终日里诗诗画画的劳苦了自己,到后来终于耗尽自己矜贵又孱弱的病身子呢?”那盐课林老爷家的小姐是微微的低一低眉梢,浅笑说:“这人生如戏,终有散场时,不如不聚。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谁守得了谁一辈子?再冰雪聪明,风华绝代的女子终敌不过岁月风霜的刀砍斧凿,我本是存了心要给宝玉那蠢物留下一缕香魂系不住的韵味的,最完满之时的退场便是最聪明的手段……哎我这孤魂的心里话也就是与姐姐说了便罢的,若是嘉禾在,妹妹我亦不会坦得这么多的心迹。”
那香儿不禁怔怔的且自呆愣了…不由想起现代作家李碧华的《生死桥》里面唱戏的武生,被人毁了双目,那段娉婷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看不见了也好,我在你思想里的样貌就留在我最美的繁华里了,大约这是我们最美好的结局了吧?
又思想起那欲望号街车里费雯丽扮演的女子,她曾经年轻貌美娇艳如花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想,但如今已经美人迟暮,躲在自己妹妹的家里把所有的灯光调整到昏黄朦胧,然后再摆上好多面镜子,每日里自欺欺人地凝视镜中自己还存有自己是绝色美人的错觉若是那黛玉不曾呕了心般的苦苦耗尽自己的灯油,早归太虚幻境,怕是也非会落得这么个结局不可!
正浩叹着…不觉天将破晓,忙抬眼向四壁寻看,却已不见那潇湘佳人的踪影了,林姑娘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香儿为佳人魂与神摧,不觉困倦袭来…迷迷糊糊中就睡去了…忽然炸雷般的一声暴吼响起香儿机泠泠的打了个寒颤,抬眼看时正是师傅嘉禾青筋暴跳怒目圆睁睚眦毕裂浑身乱颤的站在面前…一只手里拿着香儿的笔录,另一只手以两只手指指着佳徒边抖边哽咽着絮絮说:“孽徒孽徒…为师的自打工作室开张了那天起便盼着心中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极小极弱口齿伶俐却机谋深远的林家妹妹来见。几次香梦沉酣也只是看见那心中最柔弱怜惜的一角衣袂便罢…今日里偏叫你这逆徒轻易的遇着,为师的怎么就这样错过??你你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若我知道是这佳人飘然而至。便是身化为灰,心碾为尘也是要膜拜这心中女神的啊…罢罢罢,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我这小庙留不住你这拆庙的大神仙!”
言罢…竟不顾身份脸面,捶胸顿足,哇哇大哭 ,如丧考妣…暗香原没料到师傅竟然如此失态,看来真的是极尽悲伤了,想想自己其实只是想叫师傅安稳地睡一觉罢了,心中只觉十分委屈,泪珠儿潸潸而下。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为了守望一份执着等盼了好多年却终于失之交臂的话,恐怕也会迁怒于人,香儿本性还属纯良,想着师傅也是痴情一片,亦是可怜人,自己终还是舍己从人的好。便低了头,眼睛透过头发丝娇憨地望着师傅,玉手儿捻着衣角儿,脚尖儿蹉着地皮儿…对那困兽般的嘉禾轻轻的诉道:“师傅啊,莫要将香儿逐出师门啊,若是师傅你不要我了,为徒的只能往那名声极臭的狗仔队里厮混了,说得好听是娱记,其实便是专门钻营八卦的蝇营苟苟之辈,并且采访的那些个名人满嘴里航天飞机,尚不如这些鬼怪来的实在师傅啊,你老莫要再怨香儿,大不了,香儿给师傅打一辈子下手,没有师傅的示下决不沾染半个鬼魂…呜呜呜呜…”
那嘉禾正恨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哭,闻听香儿哀怨语气,想想也是自己耽酒误事,错失良机,怪不得徒儿,便收敛了泪光,颤声对香儿言道:“徒儿啊,这件事原是我们彼此欠缺沟通所致,若为师的早跟你坦白心中神往之事便无此风波了…嗟…与那妙人儿凌波仙子缘分不曾罢了!…你也不必淌娱记的浑水了,留下来在为师这里继续深造便是,也望你早日得成正果,完了自己心愿”。
香儿与嘉禾,俱都怀了心事,郁郁散了…春阳暖燕,日照东窗…新的一天…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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