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小镇,在一个夏天的傍晚。
我是个世家子弟,我有很好的家世。我的父亲榜眼出身,放过两任道台。我的母亲是闺中的才女,也是江湖中的侠女。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在官场和江湖中都是一段佳话。我清楚的记得,母亲40岁寿诞的时候,来随喜的人络绎不绝,礼品堆满了我家的库房。
因此我有花不完的钱财,数不清的朋友。我有两个老师,是父母重金礼聘的,一位曾是翰林的学士,一位曾是大内的高手。
父母安排好了我的一切,可是我不开心。我知道我所拥有的都是父母给予的,不是我自己的,包括我的钱财、朋友、学识、名誉和那些成天腻在我身旁的女人。在父母的阴蔽里,我没有了自己,没有自己的喜好、思想、朋友和情感,没有了一切。
我不想再平凡,我要逃离这里的一切。我要自己的生活,我要靠自己的奋斗,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切!对未来理想的憧憬,让我热血沸腾。于是我真的就离家出走,在一天深夜,一个人,一把刀,踏入江湖!
我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挑战几个江湖中的名人,杀几个恶霸,再挑几个山寨,立刻就可以扬名立万,轰动整个江湖。可是当我在百招之内,就躺在江南“独臂刀王”脚下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刀法并不象自己想象的好。“独臂刀王”用那种嘲弄的眼光盯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我的躯壳,整个人都变成了空的。他虽然没有带走我的命,却带走了我的自信和所有的希望!
一个没有了自信的刀客,就如同没有了刀的刀鞘。
更要命的是,我一直都忘了一个问题,就是不管大侠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他们都要吃饭都要睡觉,而吃饭是要银子睡觉是要房子的!这本来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我却偏偏到那时候才明白。可是要我象强盗一样去偷去抢,我却总也做不出。大侠做不了,我总还要保持做人的原则!
饿了三天,就在我准备放弃自己的原则的时候,“影子”来了。他叫了十个馒头两盘牛肉一大碗蛋炒饭五斤竹叶青,静静的看我吃完后,只跟我说了一句:“跟我走,有酒有肉”,我就随他进了江湖中的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属于一个十分古老的行业,它有个很香艳的名字叫“红唇”。
当“红唇”吻上你的时候,你没有了警惕和戒备。“红唇”滑进你的身体时,象风轻轻吹过水面,象情人的眼波深情款款,“红唇”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甚至当你的生命离你而去的时候,你的眼里还会残留着一抹温柔!
进入组织,我受到了严格的训练。那时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刀法。周密的计划,迅速而有效的刺击,没有多余的变化,有的只是速度和准确,一刀致命,全身而退。100%的成功率,成就了我在这一行中的声望和地位。首领用组织的名字作为我的代号。我是组织中,同时也是行业中最用信用、价钱最高的杀手,我就是杀手“红唇”!
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只是杀手“红唇”。我的刀只是用来杀人的,我没有了刀法,我也不再是一名刀客。我没有跟人光明正大的比较刀法的机会,我只是乘人不备的时候,刺出致命的一刀,一刀刺出,决没有变化也没有退路。不给对手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我没有朋友。“影子”行动失败,在我刺完对手一刀后,我的第二刀就轻轻滑入了“影子”的软肋。我看到他死前的刹那,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的兴奋,和一丝淡淡的悲哀!
我也没有了感情和欲望。因为我知道它们会让我的刀变得迟钝和软弱。没有行动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象狗一样躲在我的房间里。房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桌。房外有阳光,有花香,有犬吠,有虫儿的叫声……可那些与一个杀手没有关系!
每次行动回来,首领都会付给我一叠厚厚的银票。我带上银票去城里。我不敢去那些豪华有名的妓院,因为杀手决不能引起人的注意。我戴上大大的斗笠,钻进小胡同,叫上40岁的“十里香”和30岁的“小桃红”。当她们偎在我的怀里,冲着我媚笑,厚厚的粉从她们脸上掉下来,落在我的酒杯里,我忍不住的呕吐。我甩下所有的银票,逃回我的房间,用自己的手解决,然后再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一次次的呕吐。
“刀客刀下死,将军阵上亡”,这话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它于我的应验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我不恨“君子剑”,即使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刺出我的刀,他就已经捏断了我的手。我不恨他,因为我要杀他,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杀我。可是他却没有杀我,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今天我不杀你,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一个断了手的杀手,就会有很多的仇家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组织也不会放过你,因为你不但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而且还可能会泄露组织的秘密。组织让一个人永远保守秘密的方法很有效---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稳的!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我扯乱了长发,蓄起了胡须,涂黑了脸颊,用身上的华服换了破庙里乞丐的破衣,昼伏夜出,从江南一路北向而逃。
我不敢逃回我的家乡,我怕连累我的父母。在父母的心里,也许我早已死了,我不能让父母以我为耻,也不能让他们经历重获我的喜悦然后再承受一次再次失去我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当初的路,是我自己选定的,不管是好是坏,我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经过无数的山川河流,逃过无数次的追击暗杀,穿过那座大山,步行十里,傍晚时分,我来到这个小镇。
踏上小镇。两旁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晚霞和夕阳映照着这个塞边的小镇,宁静而平和。两条狗在街头追逐嘻戏。院子里有孩子的哭闹。一个小乞丐懒懒的倒卧在墙角,翘着光脚,闭眼哼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小调。杂货店里,一个妇人正用手掂量着鸡蛋的轻重。年近50的老板,抽着旱烟,眼睛偷偷盯在妇人故意挺起的胸脯。
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惊恐,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凡和简单,却又是那么的温暖。原来平凡和简单并不可耻,并不卑贱!
在这一刹那间,我放弃了我所有的理想,忘记了自己这些时日所有的遭遇,我不再是一个杀手,也不想是一个刀客!
我只想做一个人,一个平凡而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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