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朦中依然清晰记得,他温文儒雅面容后的决然和依偎在她身旁的女子的嫣然而笑,娇魇如花。然后我的心开始激烈的疼痛起来。耳际一直萦绕着他的那句话。他说,姝舞,你可知,在我的心底,你是怎样的重要!
女子先是愣,继而嫣然一笑,娇魇如花。我的心开始激烈的疼痛起来。
所幸未死,待所有的一切平静下来,我挣扎着坐起,开始打量所处的山际。但见苍松浓郁,万籁俱寂,空气亦如凝固了一般。我的左肩冰凉,因失血过多早已麻木。硬撑着站起,低头看到身上的蓝白衣衫血迹斑斑。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突然就想放声大笑。我秦洛颜一生,跌跌撞撞走来,亦是不曾自认可悲。而今天,却要因一男子,落得如此地步。莫随,莫随,我怎敢想,便是你如此温情的男子,也会有这般薄情的一天。低头,看到手中自左肩拔出的精致短剑,泪水开始汹涌而落。
“洛颜,你笑个给我看嘛。”殷生又过来纠缠。我不语,径直绕过他身边,面色漠然,全然不顾他的满脸委屈。两日前被殷生从荒山救回殷剑山庄起,我就一直这样不怒不喜,不言不语。殷生知晓一切,叹气后终只是竭了全力来逗我欢笑。其实我明了他内心的纠缠。他一直喜欢我,我怎会不知。他先前只是忌于莫随和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却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呵。罢了,那也只是那人选择而已,与他人无关。无关。我越想越烦乱。突然就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大片的曼佗罗,在阳光下兀自怒放。艳不可渎的样子,却是从内里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想起那日,莫随便是站在如此的大片曼佗罗中,一袭白衣乱乱的耀着我的眼。他说,洛颜,你过来看,我手中执的这剑,便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洛水神剑。说完扬手,未及我反应过来,剑已出鞘。“洛水剑出,无怖无忧”。我心突然就止不住的慌乱。洛水剑身晶莹剔透,泛出极好看的蓝紫色光晕。我的手探将过去,指尖触及,只觉一阵冷气遍及全身,眼前顿时一片氤氲。闭眼,似有莫名的声响有远及近,正当我不知所措间嘎然而止。睁开眼,莫随已将剑合上。只见剑鞘正中徒然的绽开大朵娇异的曼佗罗来。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奇怪的是,这剑,何以会这般熟悉?
“我知你喜欢这花,所以特地差人栽下。不知能否讨得佳人欢心?”身后殷生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思绪就此打断。我背对他,良久,我开口:“殷生,抱歉,我心已死......”
然后,我听到殷生深深的叹息声,像是一缕哀哀的和着叹惋的风从我的心头掠过。我猛的转身,只看到殷生缓缓离去的背影。
七月十五。洛水山庄庄主五十大寿。各路江湖豪客莫不争相前往拜寿。而在此际又传出一个消息,声称庄主单猛单老爷子准备趁此大喜日子,布下擂台,替自己的独生女儿择选佳婿。此消息一传出,众人更是接踵而至。其间不乏一些江湖新秀。大家都知道,洛水山庄的单老爷子凭一把洛水剑叱嚓江湖二十年,已独霸一方。而现在单老提出亲自为女儿选婿,谁人不知实则是在挑选洛水山庄的下一代庄主。更何况单老的女儿单姝舞生的国色天香,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便是只一睹美人芳容,也不枉此行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站在殷剑山庄的一处凉亭里发呆。管家殷冲匆匆赶过来向我道说。我漫不经心的听完,问:“没别的事了吗?”殷冲欲言又止,过会儿说:“公子,他,他也去了......”我一惊,一掠而起,直往洛水山庄赶去。路上想起管家吞吞吐吐的样子,想必是误会了我和殷生的关系。事实上事情哪是他想象的样子。这个殷生,莫要滋事的好啊。一路上,忧火如焚。
赶到洛水山庄时,已是午后。山庄内布满了酒席,人山人海,笑语欢腾,一幅喜庆画面。酒席前方,一个十丈见方的擂台,装饰豪华。这一切莫不显示着主人的气派。我顾不得观赏,慌忙在人群中搜索着殷生的身影。这时,只见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单老出来了。
我随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从擂台侧面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后跟随的一众,分明都是当今武林中的重要人物。有少林的玄字辈圣僧玄空大师,武当派掌门紫阳真人,娥嵋的飘风师太,华山新任掌门谢苏扬,点苍剑秋梧,还有一个,着一袭素白,清俊的脸,我一下子别过了头。那是莫随。
单老开始说话了,我的头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说了什么。身边的人群却已砸了锅似的纷纷议论开了:
“他就是人称‘玉面神剑’的李莫随?”
“原来洛水剑早已被他从单老千金的手中夺走了.......”
“哼,这算哪门子比武招亲,让老子从这臭小子手中夺剑,啊呸!”
“嘿嘿,他奶奶的这小子原来还是个负心汉子,都道他和那个叫做秦洛颜的娘们在一起了......”
我听不下去了
人群忽然就静了下来。我强抑了悲愤的内心,向台上看去。见那人,多日未见,虽清瘦不少,却愈发显得飘逸。他翩翩步于台中,抱拳道:“在下李莫随,各位英雄,承让了!”台下竟一时哑然。我看得明白,那其中多有跃跃欲试之徒,但也许惮于他初出江湖就剑挑十大剑派的名声,居然都不敢付诸行动。这当儿,就听一人大笑着飘上擂台:“哈哈哈哈......不傀是‘玉面神剑’,竟无人敢比,小弟我斗胆了......”我的眼一亮,那不是殷生是谁?!
我知道,殷生是来为我讨还公道的。可我知道,殷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二弟,怎么是你?”那人分明慌乱不已。“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殷生不屑的盯视他,“是啊,洛水山庄不仅名震武林,且富甲一方。单姑娘又生的貌美如花。像这等名利双收,又可抱得美人归的好事,谁人不想?”他虽这样说,但一众都听得出他言辞中咄咄逼人的讽刺之意。殷生凌目如电,那人只是低了头不看他。对峙良久,他抬头,竟凄然一笑,悠悠的轻声问道:“洛颜,她还好吗?”我的心收紧。只听殷生冷哼了一声,言:“拜你所赐,她肩上的伤至今未愈。”说完就出手了。我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无力的呼叫,眼睁睁看着殷生拔出了随身带的那把紫红色长剑向莫随刺去。莫随一惊,本能的也拔出了剑。两剑相击,擂台上顿时弥漫开两团剑气。一团赤红,一团蓝紫,直把两人遮了去。就听台下有人叫道:“好一把龙舌剑!”又有人叫:“好一把洛水剑!”台上两团剑气却一直凝滞在原地不动。但台下皆是习武之人,也皆明白。两人是在通过手中的剑比拼内力。这种比法,非得一方有重大伤亡不可。比斗中间,又不可有任何一方妄图退出,或第三方予以干扰。否则,就会使得两败俱伤。两团剑气开始逐渐向中间靠拢,台下所有人都慢慢看清了台上两个人的面孔,上面都凝结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剑气终于在剑尖处合拢在一起。大家都紧张起来了。然后只听砰的一声,殷生摔飞在五丈开外,手抚胸口,有血沿嘴角流出,分明受了极重的内伤。我想也不想,纵身一跃,就上了擂台。
扶起殷生时,发现他已气息微弱。但他看见是我,嘴角漾起了笑意。他用极小的声音说:“洛颜,我知道,你会来带我回去的。”我抱着他站起,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个傻瓜,这个时候还要装未卜先知的圣人。这时,就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生涩的叫:“洛颜。”我顿一顿,恨恨的说:“你可以如愿以偿做你的乘龙快婿了。”尔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又是一年。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可是惟独不变的是殷剑山庄后山上的那座坟茔。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似乎夏还没褪尽她的炎热,冬的萧杀之气就一股脑儿覆盖了来。现在我伫立在这座坟茔前雪地上。一年前的那场决斗,还是要了殷生的命,他只坚持到了我带他回去的半途中。那天抱他回去的一路,泪如雨下,他定定的看着我,半晌,吃力的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我今天其实是要来告诉你一件事的。”我默默的对着坟茔,对着殷生说,“我杀了李莫随了,就在两个时辰前,我杀了他了。因为一年前,我站在这里,说要替你报仇的。你知道吗?我杀他时他居然没有闪避,就那么让我刺中。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胸口,就象有一朵曼佗罗绽放在那里。可是,殷生,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吗?知道他为什么要进入洛水山庄吗?他其实是为了我,为了我啊!”
我靠着墓碑坐在了雪地上,一直想起莫随临死前的样子。他那么哀伤的看着我,然后用断断絮絮的声音讲述他所做一切的初衷。
“莫随曾经在无意间得知洛水剑其实原为我的母亲秦灵络所有。他知道我生世坎坷,出生起就未见过生父的面,而母亲在我刚懂事时也不明不白死去。我年少起就行走江湖,毕生心愿只为找寻生母的死因及找寻生父。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不顾一切进入洛水山庄企图寻找真相。以了我心愿。为得单猛信任,他不惜受我们误解。而你那天的出现实出他的意料之外。你拼了命与他往死相斗。他无力摆脱。然后你死在了他的手里。”
“而他,”我喃喃的说,“也死在了我的手里。”
“是的,他帮我查明了,我的生母确实被单猛所害。而他,还帮我查明了,我的生父就是单猛。”
我终于泪流满面。想起莫随轻轻抚着我的脸,为我擦去脸上的泪,说了同样的最后一句话:“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永远层出不穷的变幻出新的面目。然后一次次颠覆我原有的生活。我使劲的仰头。然后看见苍白的天空中,正有一只不知名的白色鸟儿伸展双翅,以滑翔的姿态飞过。空气突然就象被这鸟儿滑裂了一道伤口。然后,风和着雪凛冽穿过。一次次穿过。终无法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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