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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唱

时间:2009-12-08 19:41来源:www.zgwxbbs.com 作者:若艾 点击:
  我的血是最红最热的一管笛/最长最温柔的笛/从头颅到脚趾/蜿蜒地流绕淙淙的爱/给你我的中国/我的心是最深最沉的一面鼓/最雄浑最悲伤的鼓/从亘古直击到永恒/焦急地献出我熊熊的爱/给你我的中国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老子


  《一》


  除夕夜。


  父亲照例在堂前供出了爷爷奶奶的照片。


  一瓶酒,三个酒杯。


  随后,一出《坐寨盗马》的剧段便从JVC音响里袅袅而生,弥漫开来。


  唱这出戏的是我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侄儿,已故九年的梨园票友——顾息伤先生。


  对侄辈称呼“先生”似乎鲜见,但情形确系如此。顾息伤先生比我大五十七岁,辈分却较我小,以至于在我年幼时时常骑在侄子的肩膀上去看“大戏”。


  北方的大戏,通常以“京剧”为主,即使在偏远的农村乡下,在逢年过节喜庆出丧时候,也总是要搭座戏台,请县城里的“角儿”来折腾一番。


  许多年过去,对于戏剧的欣赏水平,我一直停留在五六岁的童稚懵懂中,幼时看戏只为了看那台上花花绿绿的扮相,听那台下轰雷般的“好儿”。往往一场戏下来,我都已经在侄儿的怀抱中熟睡惊醒数次,再醒来时,已是清晨自家的炕上了。


  最近二十余年里,再没有进到过村里,也不知过年时是否依旧同样的光景。电视新闻里,也仅见红衣绿服的擂大鼓扭秧歌,唱大戏的情形似乎已经落伍式微了。偶尔看看戏剧频道,见那屏幕里也只是数人规规矩矩地重复着鼎盛时期的“说唱做念打”,即使再神似,终究觉得少了些精彩,少了些魂魄。便如息伤侄儿所言:“十分的戏剧,六分台上,三分台下,一分在睡梦中……”


  息伤侄儿在民国末期是京城着名的票友,在他四十岁诞筵上,梨园名角海派周信芳、京派盖叫天两位大师亲自登台献艺为他祝寿,息伤的票友资历由此可见一斑。


  息伤的父亲顾懿,字蝶庵(1894—1965),与我同辈。究其年龄,比我的爷爷也要大上许多。顾蝶庵先生在后期是傅作义将军麾下的少校参谋长,也是民国四大智囊之一。


  顾蝶庵先生只有息伤一子,管教是极严的,不料息伤偏是一“烂”主儿,打小就迷恋上戏剧这一行当,老顾起初也并未在意,因为自家也是个爱戏的人,偶而还与儿子评论下梨园各角的优劣和趣事。直到十五岁的息伤将位于大前门的一处大宅随手赏给了“杨猴子”(杨小楼先生的诨名),老顾才动了真怒,将息伤软禁在府中,派了四名勤务兵日夜看守。


  孰料,几天后,息伤不翼而飞。


  半个月后,老顾得到消息,息伤在上海,与梅兰芳先生在一起同尚小云“斗戏”。


  《二》


  第一次见到息伤侄儿,是在1978年春节。


  那年他已经是个白发老人,很清瘦,眼睛极大。


  我很兴奋,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几角的“压岁钱”,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


  爸爸一把将我拖住:“没你什么事,去外面玩吧。”


  “这就是叔叔吧”息伤笑了,说:“侄儿给您拜年了——。”


  我哈哈大笑,因为“拜年了”三个字是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唱出来的。


  随后我又紧张,抬头问妈妈:“我要不要给他压岁钱?”


  在他出现在我家的第二天,父亲决定,回老家。


  记得那是个寒冷的春节,记忆中仿佛颠簸了几天几夜才到,但是妈妈却说,只用了十一个小时就到了老家。


  老家,只是一个大院子,几所破房子,父亲的一个朋友寄居在这里。


  顾不得舟车劳顿,息伤进了院子,立即小跑着转到了后院,当我跟过去的时候,惊骇了——一路上谈笑风生的故事大王此刻正跪在一棵杏树下号啕大哭。


  父亲母亲过来,把我支使出去。看父亲的神情,我觉得事情有点严重,虽然极度好奇,但是恐惧老拳,于是就跑在前院的角落里等候他们出来。


  将近一个小时后,看到父亲和息伤抬着一个大铁箱子出来了。


  回到正屋,息伤抚摩着满是泥土的铁箱,已是哽咽不成声。


  父亲和母亲也在一旁陪着落泪。


  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也很快的忘记了,几天里,已经和村子里的孩子打成一片,上树爬墙不亦乐乎,尤其到了晚上,村子里更是张灯结彩,人闹非凡。人们全带着小木凳去公社里看大戏。从那时起,我开始了京剧的启蒙教育,是在息伤的肩头或怀抱里完成的,虽然再无什么长进,但是,却值得回忆。


  那年十五,我们离开了农村。


  我再未曾回去过。


  而,息伤,也仅仅是书信往来。


  据说平反后,北京**重新给他拨了住所,并且请他担任人民戏剧学院的客座教授。


  《三》


  息伤最尊崇的是角儿是杨小楼大师。


  年春节,我从国外回来,途经北京,便去了他家。


  小院里洁净有序,一株老梅正茁放着粉红的花朵。


  梅树下,是一檀香架竿,端正地悬挂着一件白底金丝的丝绸戏服。


  息伤在堂前饮茶。我远远望着他在长椅中微晃颀长的身躯,有点感伤:这是中国最后一个票友了……有点想落泪,为他的痴迷与执着。


  息伤没有为我的到来显现出欣喜的神情,只是微微颔首,闭上了双目。


  我屏息静聆,才知道他在听程砚秋先生的《青霜剑》,不知是因为唱机过于老旧,还是黑唱片已有坏道,出来的唱腔有些扭曲,但看着息伤依旧如此的迷醉,我想,他所聆听的已经不仅仅是京剧,更多的也许是自己那戏剧的一生。


  头顶的白发已经稀疏,微阖的眼角满是目屎。


  算计着他刚好80岁了。真的,老了。


  寒暄中,他浑浊的双目始终停留在那件风里微翻的戏服上,看我有点迷惑,他说:“这是杨小楼先生的遗物,《长坂坡》里赵子龙的服饰,你也许不记得了,这件衣服我曾经藏在你家老宅后院的杏树下,杨先生穿了十五年,衣服入土又十五年,面世再一个十五年,劫数啊。行年半百人争睹,看一回来少一回……”


  我问:“你怎么会选择在我家掩藏呢?”


  息伤说:“你爷爷奶奶也是爱戏剧的人,他们知道这些物件的重要,这是其一;二是因为我们毕竟已出了五服,平日里也甚少来往,约摸着红卫兵也查不到你们那里去……”


  我问:“我记得你们挖出来的箱子很大啊,不至于只有一件戏服吧?”


  息伤说:“最外一层是铁箱子,夹着石灰,里面是木箱,又是一层草灰,最里面是檀木箱子,已经很小了,其中放着着件戏服,还有靠旗靠身护肩靠领腰窝靠肚吊鱼后斗靠腿等一整套细物。其中最重要的是‘江南俞五’俞振飞先生的手泽,而卢胜奎①亲笔写的12本《三国》②总讲,更是价值连城。”


  晚餐是在王府井饭店举行的,息伤一意要做东,想着他是领取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我也没有推辞。


  当出租车刚驶进王府井大街数百米时,息伤招呼司机:“停车,停车,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下了车,他引着我来穿行到另一条街上望着马路对面的一家超市悠然出神,良久他说:“从前这低界儿是家叫‘美白理发’的铺面,梅兰芳先生时常在此修发,那辰光,店外里三层外三层尽是等待一睹梅先生风采的戏迷,但逢此刻,往往需要出动军警维持秩序与交通,梅先生一出店门,四下里鸦雀无声,当先生把礼帽摘下,微笑点头时候,那叫好儿声,响彻整个儿王府井。”


  我有些神往,说:“梅大师的相貌原本就极清秀的。”


  息伤点头:“当年王瑶卿在四大名旦尚未成名时便给予他们‘一字评’——梅兰芳的样、程砚秋的唱、尚小云的棒、荀慧生的浪,通天教主的眼睛真叫个毒,究其四大名旦一生,当真没有脱离这四字的桎梏。”


  饭店席间,我不经意地说起在国外邂逅了言菊朋大师的后人,息伤淡然问:“懂戏么?”


  我笑,回答说:“是美国唐人街一家房地产交易所的中文翻译。”


  息伤嘿然,环顾四周,叹口气道:“物似人非,全没了昔日风骨,六十年前,我请杨小楼先生在此大醉过。”


  我兴致勃勃地问:“杨先生嗜酒?”


  息伤微笑:“杨猴子嗜酒如命,这老猴子,端的是一副齐天大圣的好身手,修的是道家的气功,当年他嗓子变声突然喑哑,不出一字,遂禁声百天,早上与武行的任七爷、于惠于三爷去晋泰高庙练功,下午去各个剧场靠大墙(最后一排),晚上回家便独居在小屋里,遮门蔽户,面壁揣度,不仅悟明了了其师杨隆寿所传的三昧真火,更悟出了其父杨月楼的唱法真髓,而且触类旁通地开创出一拈二连三趋四颠的法儿,解决了他在台上长步大脚的毛病,奠定了杨派武生尽美神韵的基础,百日后养声成功,长啸出门,真是个不世的高人哪。这世上的事儿理儿,就怕一个‘究’字。”我问:“梨园中人只有杨先生习武么?”


  息伤说:“谭鑫培谭老先生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他师承少林。当年少林寺为重塑罗汉金身四处筹集善款,上报朝廷数年未果,后来谭先生在宫里演出时与太后慈禧提了一句,五千两白银就拨了下来。少林的和尚便将一套刀马绝技授于谭先生;还有一位就是盖叫天了,他从民间“天桥张打油儿”处学了一身秘技,随后登台便以真刀真枪亮相,最厉害的时候真马真骆驼真楼也上了戏台,那场面,端得是壮观,端得是辉煌。至于其他角色,却也有些习武的,但仅限于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我调侃说:“你是什么时候把前门的宅院送给杨先生的呢?”


  息伤大笑:“我记得很清楚,1931年的今天,那年初一,汪精卫的首席秘书杜鹏举从沪返京,我家老爷子举行家宴为他洗尘接风。吃过了午饭,老爷子有点劳累,腰部酸痛难忍,于是傍晚原定的戏局便由我代为做东,那场戏可是千古绝唱,乃杨小楼先生的保留剧目《长坂坡"抓帔》,这是出最见功夫的武戏,你想,那糜夫人已经往井下跳了,赵云上前救助,如果动作慢了,糜夫人必然落井;如果动作快了,会把旦角的‘线尾子’抓住,甚至可能把其大头也带下来,好多大师名角儿就在这里栽了跟头露了馅儿。杨先生则不然,他仅用一手指儿,向那帔上轻轻退耸一下,让帔和里面的‘衬褶儿’离了骨儿,然后撮指抓帔,顺袖而下,抓完后顺势向里翻身跪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既边式又大方,既从容又爽快,嘿,若没有点内功,当真做不得,虽然可躲开‘线尾子’的纠缠,也难逃‘衬褶子’的搅和。所以当年梅兰芳每次与杨小楼合作以后,都会称道杨的五个手指像小铁棒一样贴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息伤擦擦额头,仿佛从刚才的叙述中惊出一头冷汗:“那时台下的‘好儿’啊,兜底炸窝了,闪亮亮的银圆象雨一样往台子上砸,杜鹏举面红耳赤的搜自己的口袋,这家伙出门从来不带钱,我自个儿随手一摸,摸出一张地契来,这是昨个儿老爷子购置的,今儿上午才打好的房契,还没来得及给老爷子过目,我就赏了出去。当检场的大嗓门吼一句‘顾杞顾大人赏前门大宅院一处’时,全场立即无声,杨小楼先生在台上与我遥遥相拜……”


  我好奇地问:“听说你那时候才十五岁?事后有没有后悔?”


  息伤微笑:“人生有几次大手笔,大泼墨?!何况后来杨先生还用内功治好了老爷子的腰疾哩……”


  《四》


  “大手笔,大泼墨,大写意”我终于忍不住笑:“仿佛是在看中国山水画。”


  息伤正容道:“不错,好的角儿就是一副绝世的画儿——


  杨小楼如泰山日出,气势宏伟,先声夺人,长靠短打,纵横中不失精严,如大泼墨做画,乍看不经意,明了时,已是匆匆数十年过去了;


  谭鑫培之演技具有水墨画风格,神清骨隽,寓绚烂于平淡,涟漪层层,深不可测,如晋魏古诗,铅华扫尽,不着一字,尽是风流;


  梅兰芳先生应属工笔重彩的牡丹花,而叶脉则水墨写意为之,雍容华贵中见洒脱,浓淡相宜,艳而不俗;


  孙菊仙黄种大吕,激越高昂,似平直而暗藏波澜,如焦墨写大鹏,苍老浑厚;


  余叔岩淳厚自然,不愠不恼,如劲松清佳,笔有飞白,淋漓中见高远;


  王鸿寿先生以古朴见遒劲,演武生堪称一代巨匠,叱咤风云,不失儒雅,倚枪迎风,驰马纵横,壮不伤秀,已达化境,实具大泼墨风情,观其演出,在瞠目结舌之余,而后回味几十年;


  盖叫天如版画石刻,线条流畅朴拙,洗练沉雄,动静适宜,活脱中见功力;又擅妙语,罗汉面人,皆能悟出奇招;


  刘斌昆丑而不陋,谐而不虐,穷究戏理,风格近乎关良写戏;


  马连良潇洒圆熟,举手投足有书卷气,如古铜大版上镂奔驰骏马,风骨奇健;


  周信芳如枯墨淡彩写千尺长松,虬枝挺拔,针叶葱茏;


  于连泉戏工佳妙,于泼辣处见世态,将规矩寓破格中。如陈老莲画人物,清而不寒,憨而不媚;


  程砚秋如雪崖老梅,唱腔浑厚苍凉,细细辨之,自有甜润之意,极尽曼美之风;


  荀慧生花旦戏风行天下,技法如铁线白描,风格人情均在个中,又时有华彩乐章,绝不浅薄单调;


  尚小云嗓音刚正,响遏行云,为人又有侠气,刀马娴熟,大块落墨,如没骨花鸟,风情有高华之处;


  俞振飞家学渊源,如工笔淡彩,有骨力而不矜持,能挥洒而不失法度;


  叶盛兰如大笔写幽兰叶,而配以工笔重彩兰花,有谨严、有秾丽,雄姿英发,百年绝唱……”③


  息伤这一路道来,把我听到目瞪口呆。


  而身后却是一片掌声,我回头,见不知何时,身旁已树立着十余名饭店里的客人,其中一个唐装老者更是目光莹然,见息伤说话有了停顿,端过来一杯酒,说:“老哥哥,请喝了这杯……”


  息伤欣然接过,一口饮尽,举手相让,那老人也坐了下来,说:“人言艺术相通,实不谬也,评论如诗,高吟低唱,令人如醉;又评论如史,句简言实,使人心折;高人之语,叫人叹服!我辈曲高和寡,终已势微,以为有生之年,难遇中人,今日窃闻高谈,有拨云见日之感,茅塞顿开,不枉此生,不知老哥哥上名下讳?”


  息伤也有唏嘘之意,叹口气:“国剧精粹,纵使达人,也难窥其中万一精妙,方才一时


  张狂,口无遮拦,却是让先生笑话了,在下顾杞顾息伤……”


  那老者哈哈大笑:“原来是顾爷,数十年未见,你猜我是哪个?”


  息伤诧异着望着老者,突然伸指点道:“莫非竟是高太保?”


  那老者道:“还好记得洒家诨名,高佩高止行。”


  息伤张口结舌:“真个是你?”


  高佩笑:“这也有假?”


  息伤扭头给我介绍:“这位高爷在当年也是一名票友,专捧尚小云的场,出手也是极阔绰的,曾经赏尚先生一辆福特车,传为梨园佳话。”


  高佩摆手笑:“**休提,**休提……”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推来一只烤鸭,对息伤说:“感谢您莅临本饭店,我是这里的经理,免费为您提供一只烤鸭,谨代表饭店全体员工祝您春节快乐……”


  高佩笑着对息伤说:“曾经我们追票,不想得今日也有人来追我们,呵呵……”


  息伤微有醉意,说:“一席话换一席酒菜,不知道亏了哪家?”


  经理亲自执刀片鸭子皮,说:“如今,您们可是国宝级人物。”


  高佩说:“顾爷,不如,不如您来上一段?”


  息伤回顾四面,眼见得是有点动了心,嘴里却说:“合适么,这合适么?”


  经理拍手说:“巧的很,每晚八点我们这里有两个小时的京剧演出,乐师器具齐备,否则,高四爷也不会时常光临敝店了。您还别说,此刻在座的有好多京剧爱好者……”


  息伤凝容闭目,良久说:“好罢,那我就来一段《坐寨偷马》罢。”


  简单的描画后,息伤登台。


  当经理用麦克风说出“顾杞”二字时,边座的几个老者已起身拱手,息伤微笑着颔首。


  四座静肃。


  刹那间锣鼓喧天,就在最喧闹的时候,蓦然一个停歇,息伤猛得拂髯亮相,目光湛然,鹤立台中,精神抖擞,全无老态,台下已是一片轰然叫好。


  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刹那间,仿佛明白了息伤为何痴,息伤为何迷……


  爷爷奶奶在世时,是极喜欢这出剧目的,尤其喜欢息伤对于这部作品的一些小改动。所以,我也就很留意息伤最后的处理。


  《坐寨偷马》的最后一句“洋洋自得我回转山冈”,息伤在“洋洋自得”后面加了个“呃”,处理的很老到,从扬到抑轻轻一甩尾音。加以“连念带做”,台下有几个粗通京剧的年轻人已经开始鼓掌了,但那几个老头儿深知其中更有妙处,憋忍着往下听,紧接着“回”字一个绝妙归音,“转”字一顿,“山”字真如泰山崩塌,汹涌扑面而来,台下的“好儿”已炸成一片,甚至有几个身着戏服的演员也在激动的拍掌大叫。但那几个老客捏拳直腰,张大嘴巴,睁眼屏气等待最后的爆发,果然,在“山”字后面的虚字“勒”放足了后,跟着以更高亮更圆满的声和气炸出了最后一个“冈”字,一字脱口,台下已是群情激涌,彩声如雷了,那几个须发幡然的老人竟似虚脱了般萎缩在椅中,老泪纵横,闭目长吁……


  《五》


  出了饭店,空中飘飘洒洒有雪花落下。


  十余个老人在饭店门口互道珍重,望着他们白发高装的身形,我想,这就是中国。


  我的血是最红最热的一管笛


  最长最温柔的笛


  从头颅到脚趾


  蜿蜒地流绕淙淙的爱


  给你我的中国


  我的心是最深最沉的一面鼓


  最雄浑最悲伤的鼓


  从亘古直击到永恒


  焦急地献出我熊熊的爱


  给你我的中国④


  ①卢胜奎(1822~1890)中国京剧形成初期演员,工老生。江西人(一说安徽人)。绰号“卢台子”。文士出身,因酷爱京剧而入程长庚主持的三庆班学艺,宗余(三胜)派,与程长庚合作,深受器重。他以念白与做功见长,唱功亦稳实淳朴。因擅长扮演诸葛亮,有“活孔明”之誉。他还能编戏,三庆班所演本戏皆出其手,其中以连台轴子戏《三国志》最为着称,其中许多单折成为京剧优秀传统剧目保留至今。谭鑫培常与他配戏,做功身段亦受其影响。他擅演剧目有《盗宗卷》、《胭脂虎》、《空城计》、《琼林宴》、《开山府》等。


  ②12本《三国》总讲,由于八本《赤壁鏖兵》和四本《取南郡》组成。当年“三庆班”以最强阵容演出——程长庾的鲁肃、徐小香的周瑜、卢胜奎的孔明、杨月楼的赵云、黄润甫的曹操……遂成千古绝唱。


  ③套用刘海粟先生《畅谈京剧流派与绘画风格》片段。


  ④引用张晓风先生《大音》文中的诗歌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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