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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越人歌

时间:2009-11-20 09:55来源:www.zgwxbbs.com 作者:寄北 点击:
  如此美景,难怪鄂君也为之着迷了,那划浆越女所唱的歌,后来被鄂君子晰请人译成了楚语,鄂君派人寻到那划浆女子之际,她差点嫁为人妻,江南女子,就像这秋江一样,婉转柔和,连爱情都是美得它地女子不及的。

  天将尽黑。我摇撸靠了岸。


  河岸的腥草集在苇丛里,蒙蒙的茸影更衬了远树的凝寂。密绸绸好似泼墨的山形。秋虫躲在丛里齐鸣,歌吟声息,另是一番非同丝竹的吹拉弹唱。


  水夹了爽朗,湿了我卷着的麻衣。我抬头看向岸边。姐已候在青石板上了。


  夜色里,她的身影微微消退了钗裙掩映的妩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饁彼南亩,田畯至喜。


  我唤向她:“姐。”


  她看着我。颊上带了沉静的笑。若是白日,我定能看到她眸子里的似水温情。好似注目她的每一件绣裙一样,娓娓款款,一线一针间都是荑目流转。


  合了一日。每逢暮色,我的姐姐,便放了手中的针线,来接她打浆的妹妹归家。


  我顾自系了绳。


  随她而归。


  油灯已然将尽芯了。小股微光漾在屋里,昏黄好似忸怩的春阳晚照。


  老爹给我留了饭。搁在积垢的木桌上。


  他只管磕了烟枪,在门槛上望着悄静的夜色吞吐纳息。


  艾草的香味漫了整间屋。


  我匆匆握了筷。素餐白飧。饱了受饿一日的腹。


  姐又拾了针篓。柔声道:“慢些。小心哽着了。”


  我默然。端了碗,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吃不出此中漫长的苦涩来。


  老爹又磕了烟枪。揽了揽包发的白巾。眼里有久赖霜寒的苍茫。


  ——“下午村口牛家来人了。大囡。说过几日便要娶你过门。”


  姐持线的手顿住了。


  我抬了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姐的眼泪不防地扑簌掉了下来。线上串的珠子也一颗一颗散着了地。珍珠一样的颜色耀在她的脸上。怅怅了平日慈净的容颜。


  这是我今生见她最美丽也最悲怆的时刻。


  老爹只是望了暮色。愁苦的模样。感奈何他所难参破的人世悲伤。


  不过家在低檐下。


  清晨。老爹挑担而出。又是契合的一日作息。


  老爹说今日不同。上头有人来看管此季的收割。


  我着了宽大的麻衣。挽了昔日垂下的素净发丝。束了腰。像个不羁的年青男子。愤恨地摇橹出船。


  过了满莲荷的清池,划过村口牛家的苇荡。莲子清清,为谁采藕蓬?芦苇萋萋,又历了几经霜风?


  凤凰白羽,浆舟以行。


  今日无谓渡谁。便渡了岸,心依在最穷苦的旮旯间辗转。


  我想起了昨夜姐的泪光。


  停了桨。船随了风自在的飘荡。


  “礼年多黍多。亦有高廪,万意及姊。为酒为礼,进畀祖妣。以恰百貌。降福孔皆。”风声和了远处祈福的歌声。我的父老乡亲们正把了锄,提了镰,在郊野用歌声向鬼神报祭今秋的收成。


  坦荡的芦苇在岸头招摇,蒿草及人头。


  从卑微的角落远远仰望。水波荡漾,无人能解我的悲伤。


  我的姐姐,穿了绣衣,待嫁闺中。斑驳的泪恸了一条秋江。


  她当等待高头大马的男子,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然后丞合百年,富贵而欢。非是村口的牛家男儿,嬉涎痴呆,丝毫不通人事。


  声漫泽际,芬芬郁郁。


  船过了昔日往来穿梭的河际。晓岸的旷野白了秋。正是芳草离离。


  于离离草青处,隐见有人挥袖招船。奇怪的话语,非是越地的声息。


  我撑篙靠过船。


  细看三人皆是锦衣加身。尤显气宇不凡。


  其中一人不施一言上了船。另两人只管跟了上来。


  我僵了双手。


  荒郊野外。匆匆逢了几位不识的贵人。


  卑微如我。惊异如此。怎能不愣自咋舌?


  船首之人兀自笑了。


  身后两人中有人做声道:“王子想要泛舟而行。去哪里随意。”


  不大圆熟的越语,听着似遥远年代的筝声泠泠。


  王子?


  我望向船首的男子。俊逸深眸。嘴角的笑痕似柔了千万星辉。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


  低头看了看己身的青布麻衣。


  河水泛了波涛。


  桃林深处是佳境。


  枯树枝桠迷离。搁浅了夹岸的落英缤纷。红白间的小曲径,婉折过了林子,孔雀绿的园门,迎着一行斜抹的沉寂记忆。阴雾中有一阵花谢的凌乱。秋菊爪爪,噬了斜阳,开得震悸魂魄。


  徒然感了秋的一阵荒凉。


  我又想起了姐的泪光。消融在船首温文男子笑容里的泪光。


  “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我唱了歌。换了细腻的声调。声声都有我所难触的哀伤。


  托言河水带去我的伤悲。


  “蒙羞被好兮,不訾羞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同船三人听得饶然有味。有谁看到我眼里的斑斑泪光?


  他们只当我是男儿。无有情丝。


  水自两旁而去。余光般,一去千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曲作罢。他看了我。大概听出调子的离索凄惶。


  我知他不懂。这是我的歌曲。因他不懂而唱。只为遂一时徒然茫乱无措的心。


  暮色至。于滩岸停船。


  一日的陪伴。许是今生再无缘的别离。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下了船。留了一块翡色玉佩于我手心。


  芦苇荡里。姐姐没来带我回家。倒是他,顺了青石板,衣玦飘袂行去。


  七月流火,八月环苇。蚕月倏桑,取彼斧戕,以伐远扬,倚彼女桑。七月鸣雎,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眨眼三日。姐姐的嫁期。


  我替她叠好了新衣。洒扫庭除。


  姐擦了我的眼。只管笑意盈盈。


  而我本是薄泪的眼,更添婆娑。


  缎质的嫁衣,滚了金黄的镶边。姐替人绣了无数嫁衣,自己的嫁衣,更红得像骄阳,生生灼痛旁人的眼。


  老爹亦着了新装。牛家的聘礼,厚实了家里的惨淡景况。


  有人吹了唢呐而来。同来马车要带一人而去。


  姐盖了盖头。依是温和的笑:“小妹。姐姐去了。你要好生照看爹爹,早些回家。灶头的事情,姐姐也交给你了。”


  我点头。巍巍扶她出房门。


  我把得来的玉佩挂在了姐的嫁衣上。翡色的玉石,与金铃扣击作响。


  我要我苦命的姐姐,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屋外的唢呐吹得更欢了。敲打的铜锣,欲震屋翘。庭树有悬蜎,爆仗声声喧腾了整个村子的寂寥。


  哪似平日,予室翘翘,风雨所飘摇。


  红色的嫁衣终于在众目所盼中施施行出。


  我的双腿在打颤。裙摆紧了我的身。不知盖头下的姐姐,心又悲凉成了何样。


  耳畔还有方才梳头娘尖而细的声音:


  ——“一梳,白发齐眉。”


  “二梳,富贵荣华。”


  “三梳,儿孙满堂。”


  合了美好的祝愿,我的姐姐,如是做了美丽的新娘。爆竹硝烟漫了屋外。哪里都是喜悦的味道。


  人群里不防的多了喧哗。


  我扶姐姐跨了门槛,一步一步落了石阶。


  挑步间都是浅淡含羞。


  近了马车,既而抬了头。


  结了红缡的马车前旁,不知何时多了几匹裹皇帛的青骢大马。


  士兵模样的骑手们下了马。径自走到我和姐姐面前。


  围观的人霎时唏嘘。官兵素日是百姓难惹的势头。


  我无由生畏,满心都是惶然的惧怕。


  他们看了姐姐衣前的挂饰。


  为首的人声色坚决地道:“这个女子,今日是我们要带走的。”


  衣前翡色的龙纹玉佩,和着金铃,叮当声依稀扣响。


  星群聚集的天空,总不如坐在船首的你光华夺目。


  我几乎要错认也可以拥有靠近的幸福。


  所有的生命在陷身之前,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


  可是在这样美丽而又慌乱的夜晚里,藏着一种渴望却绝不容许。


  我于是扑向烈火,扑向命运在暗处布下的诱惑。


  用我清越的歌,用我真挚的诗,用一个自小温顺羞怯的女子,一生所能为你准备的极致。


  在传说里他们喜欢加上美满的结局,只有我才知道,隔着雾湿的芦苇。我是怎样目送着你渐渐远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姐姐匆忙随了官兵而去。


  她和众人一样,内心满是惶恐。


  只有我才知道。她是到了一个满目温柔的男子那里。


  这才是我美丽姐姐的婚嫁。她的郎君当用高头大马载她而去,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然后丞合百年,富贵而欢。


  我的眼。兀自又婆娑。


  逢着芦苇轻轻,我撑船再过那条桃林离离的清溪。


  好似不久前。花谢花飞。我的情丝随了某首歌葬在那里。


  船上的行客问我:“娘子,这可是当年鄂君子晰与划浆女子泛舟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


  撑篙的双手已有茧巴浑厚。


  粗布麻衣着身。早尽了当年的矫捷模样。


  我笑道:“客官可是慕名而来的?”


  行客捋了捋髭须。


  “是啊。如此美景。难怪鄂君也为之着迷了。那划浆越女所唱的歌,后来被鄂君子晰请人译成了楚语。鄂君派人寻到那划浆女子之际,她差点嫁为人妻。江南女子,就像这秋江一样,婉转柔和,连爱情都是美得它地女子不及的。”


  我兀自笑了。难继多少年前的芳草萋萋。


  行客问:“娘子,你可会唱那首《越人歌》?”


  我摇了摇头。道:“那样美丽的歌曲,我这样的粗俗人哪里会唱呢。客官若是要听,呶,江岸的风月地里,是连芦苇蒿草都会唱的。”


  行客看着我笑了。


  我的姐姐,如今楚地的王妃。肌肤温润似水,容颜不减当年妩媚。


  我和她自幼便是相同的脸庞,而今,只是徒然染了风霜。


  靠船回家。孩子在村口候了我。摇摇过了青石板。像是踩过岁月经年。


  屋檐外的鸱枭叫了几声。


  剩了安宁。


  芦苇依是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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