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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事之最称心的死法

时间:2009-09-02 13:26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岭王之巅 点击:
老常是那种很压抑的人,从小到大乐的时候很少。也许看惯了老常阴翳的脸,他偶尔一乐,反倒比哭还难看。 老常的个性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个性,或者用更新潮的说法是非主流,小时候的老常就显出了特立独行的个性。 老常小时候学习很差,很简

老常是那种很压抑的人,从小到大乐的时候很少。也许看惯了老常阴翳的脸,他偶尔一乐,反倒比哭还难看。

老常的个性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个性,或者用更新潮的说法是非主流,小时候的老常就显出了特立独行的个性。

老常小时候学习很差,很简单的问题,愣是弄不清楚。而且一上课就瞌睡,有时候哈喇子流的把书都弄湿了。气的老师大吼一声,把他叫起来,老常一脸茫然,嘴角还挂着哈喇子,引得同学哈哈大笑。记得我们的一位老师总是恨恨地说老常:朽木不可雕也,拉锄沟的命!。“拉锄沟”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意思是种地干农活。

不过,老常可不是一无是处,老常的动手能力很了不起,他会叠各种各样的纸扎,像飞机、蛤蟆、鸽子,还会编小筐子、小篓子、蛐蛐笼,编的还特别精致,简直比集市上卖的一点都不差。遇到学校义务劳动,更是老常大显身手的时候,他总是干的比别人快,比别人好。劳动总结的时候,老常会听到久违的、很难得听到的老师的表扬,老常会裂开嘴,高兴的像哭似的。

老常还胆大,捅了篓子后特别嘴硬。记得有一次,期中考试后,老师给成绩好的同学发奖,前十名的同学领到了奖品:一张奖状和一支铅笔。这其中当然没老常的份了,老常看着别的同学领奖羡慕的不得了。下学后,老常走在路上,一位长辈遇到他,拿他开涮道:小子,人家都领奖了,咋没你的?是不是老师买的奖品少了?自尊心极强的老常憋红了脸蛋,一溜小跑地跑回家。

晚饭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叫我,听声音是老常。我走出去,老常凑上来,压低声音说:跟我去趟学校!我说:干啥?老常恨恨地说:偷奖状!我吓得一缩脖子道:不行,我可不敢,如果老师知道了,告诉我爹,还不把我给揍瘪了!老常说:你只负责瞭哨,不用你去偷!我说:那我也不敢!老常说:难道你不好奇吗?校长的柜子那可是百宝箱啊,要啥有啥!要奖状有奖状,要铅笔有铅笔,还有图书、彩色粉笔、日记本、橡皮等等等等。到时候,我一样给你拿一件?

我动心了,跟着老常到学校。我们的学校建在村外,下学后,校长负责锁门,连个值班的都没有。我胆战心惊地随着老常走到围墙根,老常踩着我的肩膀,我把他顶起来,老常一手抠住墙头的砖头,脚尖一用劲,像猴子似的就上了墙头。这一脚,差点没把我踩趴下。

我一边瞭哨,一边焦急地等,直到快把我急疯的时候,听到里边有动静,抬头一看,里边有一根木头靠在墙头,老常从那根木头攀爬上来,从墙头一纵,跳下来。我们俩人赶紧跑进小树林,老常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是一张奖状和一只钢笔,老常打开奖状,在上面奋笔疾书:常有福同学,在期中考试中,总成绩荣获第一名,他(特)发次(此)状。老常哈哈一笑:奶奶的,我终于有奖状了!

后来,一向不受待见的老常被作为怀疑对象,请进了校长的办公室,在校长连蒙带诈之下,老常招认了。不过老常真够朋友,没把我招出来,使我的好孩子的光辉形象,得以继续伪装下去。老常可惨了,家长被请到学校,老常的爹一听有这么档子事,暴跳如雷,满操场追着老常打,揍得老常跟杀猪似的嚎叫。

后来,老常的家境迫使他辍学了,老常小小年纪挑起了家庭重担。

再后来,老常和我一样一天天长大。

再再后来,老常娶了老婆,是个外地人。老常的老婆脑袋不太灵光,但肚子却异乎寻常的争气,一连给老常生了三个小子。一家五口挤在破旧的房子里,因为他既买不起宅基地,又盖不起房子。老常哀叹:恐怕孩子长大得打光棍了。

老常和他老婆让村里和乡里的计生干部也伤透了脑筋,罚款吧,家徒四壁,一个子儿也没有,结扎吧,老常老婆有慢性病,不适合做手术;戴节育环吧,到了老常这里基本不管用;把老常抓起来吧,连个送饭的也没有,只好由他去。

更为可笑的是,有次市里来我们这里检查计生工作,村里要超生的赶紧躲起来。大喇叭喊了几次,老常两口子就是不动窝,还在家里睡觉。村干部急了,一人抱起一个老常的小崽子,第四个人拉着三轮把孩子的用品搬上车,催促老常赶快走,老常慢条斯理地说:我都不慌,你们慌啥?让市里领导看见兴许还会给我点救济!

越来越穷了,甚至吃饭都成问题。种地已经养不住老常一家了,老常出外打工,干的是放炮工,风险极大,但工资高点。

没多长时间,老常得病了,是肾病。住了段医院,治不好,也治不起,老常回家了。

老常坐在我家的台阶上晒太阳,一脸的病容和愁容。我对他说:这个病,着不得急,生不得气,干不得重活,好好养着吧。

老常抽一口烟,叹道:挨时光呗!可就是苦了孩子,连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长大娶媳妇都成问题了。

家里没住几天,老常又出去了,仍然干他的放炮工。

几个月后,老常死了,没死于疾病,死在了炸药上,被炸飞了,现场惨不忍睹。

他的弟弟跟我讲了过程:一次放炮时,出现了哑炮,老板悬赏排哑炮,如果成功,奖励2000元。如果失败被炸死了,给三十万。这也是早在合同里就写好的。老常一听,第一个要求排炮,老板答应了。老常走近炸药没多久,炸药爆炸了,老常和一堆乱石飞到空中,灰飞烟灭了。

依我对老常的了解,我猜想,老常在知道病既治不好又治不起的情况下,为了改变家庭窘境,一定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他一定是既惊恐万分又满心欢喜地走近炸药,他甚至希望炸药会爆炸,即使不爆炸,他也会引爆炸药。目的只有一个,用命换取那30万元钱。

村里人爱盖棺论定,在议论老常时,有人同情地说;老常命真不好,穷了一辈子,最后还给炸飞了,惨哪!

有人则不然,说出另一番理论:老常死得值,他一辈子都挣不到30万。临了,为孩子们拿了贡献,这下既能盖起房,又有钱可以娶媳妇,也算是最称心的死法!

老常就这样来了又没了,有老常的世界和没老常的世界依然阳光灿烂,人流依旧熙熙攘攘,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这世道,有谁会在意,一个卑微的、走丢了的老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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