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记起他,并听闻他的故事时,他已经逝去一年多了。 有他的记忆大概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比我大个两三岁的少年,不知道全名,只有小名好像叫阿宝。因为读书我不经常在家,阿宝的故事,除了小时候的,几乎都是听人说的。 今年春节回家无意间想起他,问妈妈:“妈,土坡上住着的那个人呢?怎么房子都没有了,我记得小时候那儿是有个小土屋的”。 “阿宝啊!去年吊死了。一个孤儿,他妈生下他一个月就跑了,再没回来过。他爸又是个疯子,跑出去后音讯全无,也许不知道死哪儿了”。 “死了!”我还没从死了两个字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妈接着说道。 “不死能怎么办,他又没读过书,还断了一只手,叔叔伯伯也都死了,哪还有人管他哟!” 阿宝他爸是个疯子,但他不是,可因着疯子的原因,村里的孩子都不敢和他玩。见着他来,要么一哄而散,要么一伙人躲在草垛后嘻嘻哈哈的偷看他,也有皮得紧的孩子拿石子丢他。后来他也就不接近了,偶尔有好心的老人赠他点吃食,他总是一把抢过来,然后跑的远远的,生怕别人反悔似的。 读书以后我们渐渐不再怕他,三月初春的时候还能一块儿在田地里放风筝。他用捡来的木头在他的小土屋前搭了个瞭望台一样的架子,把线系在最高处,他说这样他的风筝就是最高最远的了。不知是风太大还是线本就不牢固,线断了,风筝远远地飞走了,他急忙朝风筝飘走的方向跑去。我们一伙发小各自玩了一会儿就回家了,谁也没有再管他,那么远捡得到才怪。第二天见他还拿着原来的那只风筝,大伙都笑他傻,走十几里路就为捡只风筝,他只是嘿嘿一笑。 阿宝他没读过书,但他去过学校,我在教室的窗户外看见过他,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识不识字。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除了别人说他爸爸是疯子的时候,他会红着脸很大声的反驳:“不是,不是,你才是”。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已经在十里八村打零工了,尤其是农忙的时候。帮一天忙,吃两顿饱饭,得两三块钱或些许稻米。大家都夸他勤快不偷懒手脚利落,名声出去了,乡亲们也都愿意请他干活。我二婶见着他:“阿宝,明天帮我家干活吧”,他嘿嘿一笑答了声:“好”。 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听说他婶婶待他特别不好,经常打骂。有一次见他割牛草不太利落,问了才知道是让婶婶给打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才下地的,割完两捆牛草,回家才能有饭吃。 高中时听说阿宝南下了,我想他是个勤劳的人,会凭着双手幸福起来。娶一个很羞怯的妻子,生个孩子,一家三口在租来的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孩子长大就送他去上学,然后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然后……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就好了。我给他设想好了平淡朴实的一生,我理所当然的认为经过苦难的人最终是能获得幸福的。 可命运似乎不这么想,再听说他的消息是在他断右手回到小土屋一年后。说是在干活时不小心被机器压的,补了几千块钱就回来了。右手,他如果是左撇子就好了。 我觉得他应该怨恨甚至憎恶命运,以至于迁怒生活中人。但见着他的时候,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仍是嘿嘿一笑。我笃定他是麻木地接受了命运对他的不公平,不想再做反抗了。只守着政府发的低保金,过以后的日子。 可他为什么要选择死亡?我不知道,也许隐隐知道。但我不敢揣测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赴死,也不敢打探他死亡时的情况。我猜想他也许是有些渴望死亡的,渴望他所不知道的那个世界是美好的,而这美好能弥补他近三十年的苦难。 我不知道一个好人的具体定义,但我认为阿宝是,是一个一直生活在苦难中的好人。我祈祷他下一世能降生在一个好人家,过上他这一世没能得到的生活。 佛说因果循环,前世因后世果,那阿宝下辈子是一定能幸福的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