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早市很堵。车走不了,一个中年汉子停在马路中间,他放下手里端着的一筐水芹,褪下外裤,原来是里面的毛线裤松了。等他两分钟。
路边最大的标语牌上手书四个大字“小青桐油”,还有多少人知道它,油漆屋子、家具,都去挑又贵又号称环保的多乐士、立邦。却不知道真正清香的,木头最爱吃的却是这小青桐油啊。
馒头们正在出笼,油条在油锅里吱吱地叫。我隔绝在车里,闻不到它们的香味。多年以前这世界的屏障比现在少得多,我日日行经这个集市,衣服的经纬里密布它杂乱的味道。
在车窗外经过了一些脸和一些背影,其中,一定有我昔日的同学,但是我们相互都不认识了。想起他们我能确认,我是这块叫做袁灶的土地上的一粒种子,我在这里发芽,从童年一直往上长。而儿子小树和我不一样,今天我硬是把他留在外婆身边,其实谁都清楚,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充其量不过是一粒转基因的种子,他再也无法在泥土里代代相传。
运河上的桥用力地拱起来,黑瓦白墙们沿河边四散着,每次经过,我都有一种冲动,再走一遍这条老街,它弯弯地向北,二十多年前的上学之路,所有的袁灶人都沿这条路去启蒙。一路上我的头顶挂着香橼和太阳,拐七八个弯就到了小学校。说实话在那里六年我学了点什么一概不记得,只记得一个住在贞节牌坊后面的胖奶奶,她开了个小店,日复一日坐在沿街的一间屋子正中,天井就在她的头顶,云从玻璃上面游过去,她的眼神从糖罐子上游过去。她家是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老屋,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几许,就看见一扇扇门在她身后开下去,很幽昧,还有几分苔意。有小孩不敢买她的东西吃,但是我敢。
我总是忘不了买了十粒鱼皮花生后,她从我手里接过一分钱的样子,她真是太胖了,起身的时候大屁股总是会把藤椅一起带得离地,然后再扑通一下掉在青砖地上,我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所以从来不把钱递到她跟前去。我还喜欢看她微侧着身子挤过木门,那木门在她全力经过时会微微呻吟一声。
其实小学校旁边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着几个糖罐子,可惜别人都不能像胖奶奶那样让我记住。那些糖罐子哄走了我所有的微薄的零花钱,但是我无怨无悔。
已经消失的时间,已经改变的空间,当我用文字重温往事,心里想的是,如何让那个亲爱的孩子,认识从前的我。虽然从前已经不在。但是因为在从前的某一天我停止了身体的成长,所以我一直对从前耿耿于怀,是谁决定我现在的身高大小,就是最正确和合适的?我光顾了回味味蕾上的甜,真的没有注意那生长的戛然而止。如果我能记住那一天,但是,那不是每个人的遗憾吗?
历史的宏大叙事在这场回忆里轻描淡写,事实上,它在许多个体的回忆里都如是。几十年过去了,而一切的改变,都可以约等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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