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吃着早饭,孙女似有所思的说,回老家的路我到现在还没记住。我就说她,老家是咱们的根,记不住回它的路,就是忘了根本。孙女这几年学着音乐,我就问她,会唱那首《乡间的路》吗?她歪着头唱了起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间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
啊,听着听着,我就觉得乡间的路,条条都是歌。
小时候通往西涧的路,牵过我们的魂。涧下有颗很壮的桑树,每当豆角快饱的时候,桑桑就熟了,满树黑红黑红,满村诱人的香甜,连嘴馋的大人也怂恿着让自家孩子,快去涧下摘桑桑。一茬又一茬的孩子们跑过来跑过去,满路的欢笑。
后来农业社在涧下盖饲养室,乏了桑树,断了小路。但是断不了我们那时的歌那时的笑和那时的记忆。长腿荣、快手民、爬树猴儿似的倩,那时的小伙伴,随时萦绕在眼前。
八岁上学,我天天去赵家庙里,走一条拐好多弯的路。先在村巷里窜东穿西的叫上教、敏和文这些小朋友,然后出东城门,进入赵家堡子的一条麦场路,在那儿,我们两个村子过年时在一起联欢,比赛敲鼓,那场面忒热闹。从这儿拐弯,向南有一块好像是弃耕地,每年春季就发出满地的芥菜来,夏季里非常茂盛,每走到这儿,我们都很害怕。那回,论我家给先生(老师)管饭,我回家提饭,路过芥菜地,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有个红红的东西,吓死我了。我急头绊脑地回家叫大人。原来是个弃婴。后来被一家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妇抱养去了。这条路上写下了我少时的深刻记忆。
那年我从部队回来探亲,到赵家堡子北门外一看,已经是别一番景象。那拐来拐去的小路早已没了影儿,一个连一个的庄基反映出村子的人丁兴旺。庙里的小学已经变成崭新的教室。通往学校的小路变宽了变平了。但我脑海存在着的依然是那那条拐来拐去的小路,那是我的人生起步路。
高小及至初中,我在镇子里上学,走着的仍然是一条小路,充满了恐怖和热闹。
出了我们村向西,不到半里地就有几滩坟园,老让人毛骨悚然,接着是赵家沟口,深沉沉,阴森森,听大人说那里头是埋死娃的地方,常招惹狼呀狗呀的光顾。我到这儿就心惊胆战的,总是跑着。快进镇子时,街北村口有一家“牛桩”,给生畜配种。看热闹的人整天络绎不绝。再过去就是镇子的剧场,有戏没戏,门前总有摆摊的,卖吃食的,耍把戏的,逢集会,这儿便堵塞。我经常在这儿留恋。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别大,赵家沟被雪填满了。我就熬煎咋去上学?吃毕午饭,父亲披了条麻袋对我说,走,送你上学。我感激不尽。迈过赵家沟我让父亲回去,自己撒脚向前跑了。跑着跑着,回头一看,父亲还在沟口站着。这条路我咋能忘了呢!后来,她来了,同我一起上学。我们在这条路上分别走出了自己的人生路,但我相信,我们共同留下了美好的青梅竹马的记忆和对命运的思考。
农家娃暑假还是要务农的,所以我对家乡的田间小路也是很熟悉的。田间从来没有大路和宽路,那是因为农民的土地情结,他们珍惜每一寸土地,说“地是刮金板,不敢谝闲传”(不能浪费的意思)。从村口到离村子最远的耕地有一条主杆耕作路,约莫着二三里地,也不过三尺宽,两边还种满了多年生的经济类农作物。吆着牛拉犁下地,得给牛戴上笼嘴,生怕牛啃了地边的庄稼。那年暑期,生产队组织我们这些学生学犁地,对干部给教我们的三爸千叮咛万叮咛,在耕作路上不敢马虎。我们还都生气了,嫌队长瞧不起我们。有时我们给牛羊弄草,也不许随便进地,只能沿着沟沿和涧畔去寻草,要么就去滩里,那儿草很茂盛,也不用操心弄坏了庄稼。只是滩路太湿,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胶鞋。可是在滩路上我们玩得最开心,丢草窝、掏窑、打排瓦,等等,都是玩智慧的。那时我憨,常常是输。虽然村上的人说我还有点出息,但我却忘不了当年那些小朋友的培养。
好久了没有回家乡去。听说西禹高速公路在村北从西向东横跨而来,占去了我们村好多好多土地,那条主干耕作路以及通往各个地块的条条小路都荡然无存了。高速路一桥飞架,好像让我们村披上了一件壮丽的现代化衣裳。村里人没有为土地和公家闹纠纷,他们说这条高速路修的,一下子把惠家堡子提洋了,让我们撵上了时代的步伐。
我特意回家乡去看这条高速公路。站在桥下,我还是想到了《乡间的小路》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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