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尽头,是一个方方的口。口的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杏子树。远远看去,巨大的树冠把楼道口已经完全拦住。
杏子树叶还很碧绿的时候,那些叶子绿得沉郁,反射着碧绿的阳光,晃动着碧绿的风,也晃动着碧绿的清凉。
早晨,在孩子们来上学之前,居住在杏子树里面的麻雀们睡醒了,那时天光刚刚放亮,麻雀们首先饶有兴趣地吵闹一番,仿佛在交流它们昨夜的梦。后来,大概到了肚饿的时候,就停止吵闹,就接二连三地飞走,觅食去了。
这时候,孩子们开始上学来了。
杏子树猛烈晃动的时候,外面一定起风了。有时候,杏子树的叶子水淋淋的,外面一定在下雨了。
无风无雨的时候,杏树叶子很安静,就像转心听讲的孩子们。
整个夏天是绿色的,而杏子树叶又很含蓄,因而,在蝉子长鸣、蜂围蝶阵的夏日里,除了早出晚归的麻雀,大家都把杏子树忘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杏子树上的杏子,那些杏子隐在浓密的叶子里,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还是很青很青的。
从此,楼道尽头的口沿上,常常站立着一些孩子,高低错落,仿佛楼道口里长出的不太整齐的牙齿,那些“牙齿”浸泡在酸酸的“口水”里,盼望着杏子的成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那些杏子也一天比一天大,由翠绿,而浅绿,而浅黄。课间,围在楼道口沿上的孩子也一天比一天多了。
到双休日了。真正的夏天声色俱厉地出场了,雷鸣闪电,狂风大作,然后是暴雨如注。
周一,念念不忘将熟的杏子的孩子们早早就来到学校,然后到楼道口沿上去围观。
麻雀们早就觅食去了,并且,那么多灿黄的杏子也没有了。
大一点的孩子自然想到了前两日的狂风暴雨,他们认为杏子一定被风吹落了,有些还特意跑下楼去,煞有介事地向杏树底下看。可是,杏子树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杏子,倒是有一层杏树的叶子铺在地上,仿佛一大群碧绿的蝴蝶折断了翅膀。
杏子到哪里去了呢?谁吃了那些吃杏子呢?
一些老师,也满脸疑惑。
校工就悄悄告诉老师们:孩子们天天围在楼道口沿上张望,学校担心学生因此弄出危险的事情来,就吩咐校工用木棍把杏子全都敲落了。
“杏子真甜啊!”校工说,他的笑容比灿黄的杏子还要灿烂得多。
关于杏子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方方的楼道口沿上,孩子们也不去围观了。
很快又到了秋天最后的日子里。
被木棍击打过的杏子树还留存着许多的叶子,那些叶子渐渐长到把树冠重又变得浑圆丰满了。杏树的叶子也开始一天天变得灿黄,就像不久前灿黄而诱人的杏子一样的灿黄,不论远看近观,灿黄的杏树叶都是有趣味和韵致的,无风的时候像一幅画,有风的时候也像一幅画,并且,由日渐变黄的杏树叶构成的画面温暖、明亮,偶尔天晴的时候还透射着阳光。秋日的阳光照射着杏树叶,在楼道口渲染成浓郁的灿黄的晕,那种灿黄的晕好像还要从楼道口流淌进来,把整个楼道都变得温暖、明亮。
麻雀们依然早出晚归。日短夜长以后,孩子们渐渐见不上麻雀们的面了,但孩子们还能看见灿黄的杏树叶,杏树叶温暖、明亮的明黄色把孩子们的眼睛擦亮,把孩子们的心灵点亮。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美的情趣,和那些灿黄的杏树叶一道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楼道口,孩子们又开始围观灿黄的杏树叶了。
又过了一个双休日。
如同灿黄的杏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样,那些温暖、明亮的杏树叶同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最早到校的孩子们的眼睛又一次惊诧地睁大了,那些睁大的眼睛极像不久前他们见过的杏子。他们满怀期盼之情的眼睛里顿然失去了往日的欢愉,而是出现了一汪又一汪混沌的海洋。大一点的孩子也许会想:双休日怎么像魔法师一样,说变没什么就变没什么呢?
杏子树上,只有极少的几片叶子还侥幸残留在僵直的树枝上,在渐冷的风中颤抖着,仿佛灿黄的蝴蝶被意外冻伤。
校工神情漠然地告诉一些满脸疑惑的老师:打落树叶的理由和敲落杏子的理由是一样的。这回,校工的脸上不再有惬意而诡谲的微笑,而是充满了杏仁一样的苦涩。
先前没有了灿黄的杏子可以指望,如今又没有了灿黄的杏树叶可供观赏,孩子们再也不去楼道口围观了。
自此以后,冬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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