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磨子街,凡是蓬安人,几乎无人不晓。
我最初对县城的记忆便是这里,它既承载了一个县城发展变迁的历史,也承载了我这个从乡下走入城里的人太多的成长经历。
二十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县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磨子街也在阵痛中不断地蜕变。一幢幢高楼替代了低矮的平房,光滑的水泥街道覆盖了高低不平的青石路面。令人庆幸的是,铭刻着我童年记忆的那座平房至今还在,虽然也早已游丝飞檐,人去楼空了。
市容在变,磨子街却如我儿时的印象一样依然闹热如昔。临街店面铺家的奇物异货琳琅满目,大小商贩五花八门的百货挤占着原本狭窄的街道。摆地摊卖玩具的、推板车卖婴儿衣饰的、装在簸箕里卖钮扣拉丝创可贴的、卖卤菜凉菜白水鸭、水产家禽猪牛肉、藏药草药耗儿药、还有一大早乘船坐车赶来的农民那几大筐鲜灵生香的蔬菜瓜果土特产。在初夏,还会常常看见端着筛子卖新鲜栀子花与黄角兰的太婆与姑娘。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人们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店门口高分贝的音箱声、手执喇叭的叫卖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吆喝声、叫让声、汇成了一支街市上最原始的歌。
我常常会从街的这头悠悠地走到街的那头,再从街的那头悠悠地走到街的这头,看那些人从容淡定、轻松愉悦的表情。于喧器的闹市中感受一种落寞的宁静。
童年时住过的地方处于磨子街的中心位置,那里是我幺姨的婆家。从街上穿过一条窄窄的甬道进去,是六七间平房,平时屋子里很阴暗潮湿。我第一次来这里,是我幺姨出嫁的那一天,大红喜字与彩带使屋子里显得很温馨。一大家子大大小小十来口人住在一起,幺姨的婆婆老是在屋檐下叮叮当当地做饭。我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天井里的凳子上,闻着飘过来的菜香使尽地咽口水。一大群孩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地疯玩,我原本安静的性格加上初次进城所表现出来的胆怯使我与他们很不合群。这时姨父总会给我几粒糖果,拍拍我的头叫我进去看电视。我还是不太习惯,便一个人走过昏暗的甬道,好奇去看街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品,还有门口打锅盔的老爷爷,总是很神奇地把撖面杖敲得叭叭响。那一年,我十岁。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儿,常常在假期同爸爸妈妈一起在当时最闹热的花园卖水果特产;同哥哥在磨子街入口处卖咸花生,直到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曾徘徊了许多个夜晚,下了无数次的决心,也未敢摘一朵花园里那些个散发着淡香、心仪已久的栀子花。
再后来,我在外地读书、漂泊、工作,幺姨也搬了新家,磨子街似乎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淡忘了。
直到2005年秋,为了在乡下的侄儿侄女上学方便,我们又举家迁至县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磨子街,在街后较为僻静处租了几间平房,终于有机会可以与磨子街天天厮守了。
临时的家在距正街百米远的斜坡上,打开卧室的门,磨子街景一览无余。每天踏着青石板路去街上买豆浆包子,菜果杂货,迎来了一个个朝阳,又送了一个个黄昏。
傍晚,同家人一起去街上散步,密密麻麻的燕子栖满了头顶上密如蛛网的电线。她们完全不用顾忌街上的行人,不时有燕引颈高鸣,或者呢喃私喁,你亲我啄,嬉戏翻飞。这挨挨挤挤一眼望不到头的燕群成了磨子街最具特色的一道风景。待暮色四合,华灯初放,街上逐渐冷清了下来,店铺也次第关门休息,整条街便更是燕儿们的乐园,黑压压的一片,她们无拘无束地上掠下窜,你歌我舞,直到深夜,她们才会像淑女一样无声无息地梳妆洗羽、相偎而眠。
这样悠闲的日子,我与磨子街相处了两年。我后来做出一个令我后悔不迭的错误决定,我们又举家搬迁至新城区的小区里。虽然那里是县城发展的方向与中心,住的也比原来的宽敞明亮,但却始终找不到在磨子街时那种怡然轻松的心境。出门买不到新鲜榨汁的豆浆,没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早点,买菜购物要走很远的路,也难买到农民新鲜刚出土还带着露水与泥土清香的蔬菜瓜果,好些东西还得在磨子街才买得上。前不久,为给女儿买一个煨饭的瓦罐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磨子街。
我的父母侄儿都留恋在磨子街住的那一段时光。那燕阵,那温暖的农家四合院,那些方块菜地,花盆花台,院子里的小伙伴,还有距龙角山仅两三百米的青石小径。那里有我侄儿难忘的童年,有我父母喜欢的舒适的田园风光,有我方便经济的小市民生活。只可惜,现在只能在一天到晚的忙碌中面对高楼大厦。有时对磨子街实在相思得不行,抽空过去走走,也是匆匆忙忙、疲倦仓促而返。
常常思念着那一条街,想念那些日子,跟随了那些从容淡定的人们,从街的这头悠悠地走到那头,再从街的那头悠悠地走到这头。于喧器的闹市中感受一种落寞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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