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最近禅的,不过童年。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到现在,那里也只有十一万人口。县城坐落在一个道狭长的山谷中,两面都是层层叠叠的山。
县城的中心是一条路和一条河,因为山谷并不开阔,所以直到我读了大学,家乡还一直只有一条路。
小时候,我像别的小孩一样,都在室外度过。虽然家乡没有丰富的景观,春、秋、冬三季都要面对光秃秃的山,但我还是找到了很多乐趣。最小的时候,我跟着堂姐在我家那一座小山上的八九户人家的院子间玩耍。我家的祖宅,以前从没意识到是在一座小山上,是这么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家乡的地貌是两边层层叠叠的山之间,有一道川,川里有一条河,与河平行有一条路。有少数人家住在低洼的川里,但大多数人家住在两边层层叠叠的山上。我家就住在一座小山上。现在想想,我家的地理位置在县城是非常好的,紧挨着县政府所在地的那座小山,而且我家的院子离街也不远,下一道小坡,就是大街了。
我们的那座小山上,高高低低有七个院子,其中有一个院子出租给乡下上城的几户人家,别的院子都是住着单独一家人。但是每个院子的家庭规模有大有小。规模最大的是我们家。我家当时是三代同堂,住着两个套在一起的院子。奶奶和我爸爸、我二伯住在一线三孔窑洞的老院子里;大伯一家住在一排四间平房的新院子里。两个院子,都被侧面略小的房子和墙围起来,也都栽着一两棵果树。
跟我们家的院子一墙之隔的,是兵兵家的院子。他家的光景是我们这道坡上最好的。房子很大很规整,但只住着一家四口。我们家的房子挨挨挤挤的,我和堂姐堂弟们想要过家家只能在户外太阳底下铺块草席,但是兵兵的妹妹想过家家,就可以在她家的空房子里,而且她爸妈还会拿旧的褥子给她铺在地上做床,实在让人羡慕。
隔开我们家和兵兵家的,是一道矮墙。他们家地势略高,我们家地势较低,那道墙在他们家只有一尺多吧,在我们家这边却有一米出头。在两三岁的时候,有段时间没有别的可玩,堂姐就带着我们这一道坡上几家的小孩一起跳墙玩。我印象中那道墙不高也不矮,等我长大后问爸爸,爸爸说当时那道墙有一米多吧。所以说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勇敢。
堂姐月月是我们这倒坡上所有孩子的“头儿”,当时我们的队伍是比我大两岁的堂姐,带着我和跟我同岁的伟伟、兵兵,和比我小一岁的表妹晴晴、小两岁的堂弟侯蛋,后来加上我自己小妹妹——比我小五岁的芳芳,我们是一个很庞大的队伍。在我学认人学说话的时候,爸妈都指着月月告诉我“这是月月”,而不说“这是堂姐”,因此我学会说话后一直叫她的名字,直到现在她都嫁人了,我还不习惯叫她姐姐,仍旧是直呼其名。
回想起在那道坡度过的童年,好像阳光总是很好。当时月月带着我们像一帮土匪一样在各家院子里窜来窜去,窜到哪都扬起一片粉尘。除了最小时候的跳墙,稍大点我们玩的最多的就是“嘟嘟哇哇娶媳媳”。“嘟嘟哇哇”是模仿“鼓手”的声音。“鼓手”是我们山西嫁娶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有六七个人拿着号和擦,边走边吹打,营造喜悦的气氛。因为娶媳妇必定会有鼓手,所以我们的游戏就叫“嘟嘟哇哇娶媳媳”。这个游戏需要至少得有六七个人一起玩,要一个统筹规划的,这个人往往是堂姐;要年龄相当,而且往往是长得好看的一个新郎一个新娘;要两个抬轿子的;要一个或两个吹鼓手的。我的小妹妹芳芳因为年纪小,比较轻,总是新娘的不二人选。我也做过新娘子,在四五岁的时候,不过应该没几次。
再大一点,当对婚姻稍微有点害羞的时候,我们玩起了过家家。我家三眼窑洞一线还有一孔从中间断裂的窑洞,这孔窑洞处于整座山的边缘,是紧挨着的一家银行动工时震坏的。这家银行是临街的,因此地势比我们家的院子低得多,他们盖了五层楼,楼顶正好跟我家的院子齐平。所以,那孔被震坏的窑洞,和窑洞侧边的山崖子,还有广阔的屋顶,就成了我们过家家最好的场所。如果在院子里过家家,首先是地方小,难铺排;其次,今天摆好,晚上就必须收走,要不大人就嫌我们摆放的那些东西绊脚了。而那孔破窑洞、那道小山崖、那个平整广阔的大屋顶,却是可以长久占有的。在长长的暑假,我们总是去我们的这块领地,每人用粉笔或玉米杆划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范围,占地为王。这就看出来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了。有人会挑在平整的屋顶上,有人会挑山洪水冲击的小小淤积地,有人则挑山围起来的一个小小的半封闭山窝。我记得堂姐当时挑了一个被山环抱着的小山窝,“门前”还有一米多高的一大蓬紫色的野花遮挡视线。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这就是别墅了。
然后,不亚于一个庄稼人营务一亩三分地的热情,我们先把这间房子布置出客厅、厨房、卧室,然后从我家的库房里找些编织袋出来,每人发一个,铺在卧室作为床。接下来就开始一步一步充实这个小家:再找几个编织袋铺成沙发,找一个纸箱作为餐桌,再找一个纸箱摆在客厅作为博古架……在每一个小家都铺排好后,我们每个人都要给自己想一份职业,有的卖菜卖粮,有的卖床,还有人做过房地产,每家划地基都要给他交钱。
记得有一次,我们还给我们的小屋子“装”上了电话。当时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开始卖电话。然后,摘了几片叶子,一片叶子就是一个电话。给每家设置了不同的电话铃声,诸如“叮铃铃”、“叮咚叮咚”,可以区分电话是要打给谁的,然后,一下午打电话声就此起彼伏了。
到了冬天,室外天寒地冻,地面也有坚冰和积雪,所以我们就都挤到那孔破掉的窑洞了。这孔破窑洞从我记事以来,就是两截。后面半截比较长,也更支撑不住,用几根大木棍顶着。前面半截比较短,两面见光,也很敞亮。因为这半截窑洞坚固,也能略微遮风挡雨,所以有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就堆放在这里。当地以前嫁娶都是在自家备办茶饭请客,叫“过事宴”,我们家也有一个“过事宴”时要用的大蒸笼。这个蒸笼的直径恐怕有将近两米,又平整,所以我们在上面厚厚铺上编织袋做成一张舒适的大床。因为这个小小的场地已经堆满东西,能活动的也就这个大蒸笼,因此冬天我们都挤在这张大蒸笼上,说天说地,有时候,外面扬起雪花了我们也不回家,就紧紧挤在一起取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