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晨昏之间,便有了些寒意。
这两日,更是冷雨潇潇,清寒阵阵。
一个人的日子,吃,始终是件大事。幸好,单位食堂提供午餐,三菜一汤或四菜一汤的,也还算丰盛。晚餐,则是需要自己解决的。而对于吃,我一般比较挑剔,晚餐一般是不肯随意将就的。因而傍晚下班后,常要去超市转转,买些对味的食材,回家锅碗瓢盆一番,清冷的夜晚便在热气腾腾的菜饭中有了份慰藉。
饭后,倚在沙发上看看电视。画面总是在新闻、纪录、科教频道间切换。前几日,纪录频道在重播《舌尖上的中国》。虽然早已看过几遍,但在这初冬夜里,纪录片中色香俱佳、热气氤氲的美食,还是令人齿颊生津,心生暖意。
人生有味是清欢。不由得想起了苏轼的一首《浣溪沙》: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生有味是清欢。
苏轼在从黄州移迁汝州途中,在立春前游赏南山,午间初试春盘。乡野间时鲜的蓼菜嫩芽和蒿笋,让他唇齿生香。饭后捧着一盏清茶,吹着茶汤上浮着的雪沫乳花,轻啜慢饮,好不惬意。暖意渐渐从腹部升起,山间的漠漠轻寒,登山临水后的丝丝倦意,正慢慢褪去。舌尖上的滋味,温暖着沧桑的记忆。想起被贬黄州的日子里,想起曾经尝遍崎岖世味。如今,一餐合口的野蔬、一盏清热的午茶,舌尖上的美好感觉又重新唤起了人生的欢愉。哪怕这欢愉是淡淡的,就如这清寒后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一切都是美好的。
有味,人生才有欢愉。一句“人生有味是清欢”,人生的理趣便在杯盏中升起。
人生之味,当始于五味,始于舌尖。舌尖的味道,有时可以通达心灵。舌尖上的满足,有时可以感染整个人生。
有人说过,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必定同时为你打开了另一扇窗。鲜花着锦的日子固然值得羡慕,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穷困潦倒的人生也是难以避免的。
四面阴黑的人生,是枯寂无味的。晦暗的人生需要一扇窗,从中窥见人生的光亮。不如意时,那一扇窗或许就会为人生照进出漫天云霞,指引我们向着美好出发。
亦如苏轼。一生仕途坎坷,先后被贬黄州、惠州、儋州,而不改其乐观旷达。除了诗词、书画、爱情外,美食,也应是他黑暗人生中开启的另一扇窗。
苏轼一生钟爱美食。他曾在诗中写道:“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我行得所嗜,十日忘家宅。”
苏轼在知杭州、湖州时,“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用三年时间,尝遍了吴越一带的美食。“相携烧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船头斫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在湖州,“吴儿鲙缕薄欲飞,未去先说馋涎垂。”苏轼极爱吴越一带的蒌蒿、荻笋、菘菜烹河豚。曾在《春菜》一诗中写道:“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以至于在为惠崇题诗《春江晓景二首》时,画中满地的蒌蒿芦芽,就想起了令他垂涎欲滴的鲜美河豚。
即使是被贬黄州,也不忘遍尝当地美味,写了很多关于当地美食的诗作。“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 他在《初到黄州》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就连传诵一时的《后赤壁赋》,也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时写就的。
晚年贬于岭南、儋州,也不再悲天悯人,而是以贬为游,悠游山水,遍寻酒食,大快朵颐。
“饮中真味老更浓”。在苏轼看来,理想的生活似乎应是“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乳浮轻圆。”一顿美餐,一个饱觉,一杯清茶。人生滋味,便自在其中。
人生之乐,或在仕途,或在财富,或在登山临水,或在琴棋诗书,因人而异,不一而足。
有时仅仅一顿饕餮大餐,一碗炸酱面,甚至一份清粥,便可以让人体会到生活的美好,感受到人生的欢愉。
清欢未必是人生的极致。而清欢的人生必定要胜过无味的人生,胜过那些惨淡的人生。哪怕是如水的清欢,也是好的。
生活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一场苦乐的交替。
生活不应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世俗的日子里,吃上一顿可口的晚餐,网上购得一件心仪的衣服,闲暇时一手小牌、一口小酒,未尝不是一种有味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清欢的人生。
人生有味是清欢。人生的滋味,不是哲学中一个玄奥的命题,而是在一粥一饭中过好一朝一夕。人生的清欢,也不是缥缈的云朵,而是始终栖息于尘世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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