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最后的几天里,时间好像突然加快了脚步,办公室的同事兵分几路地散落到业务点去了。留守者则被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扰得面呈菜色。
核对数据,提交报告,说话者不知不觉就语速加快,听话者则总有一瞬思维短路。等到口干舌燥想着喝水时,已到了下班打卡的时间,而手头还有若干事没做完,加班,加班!命苦可比黄连。
有新到的同事在耳边说,已定好了吃年饭的日子,眉宇之间,有小女孩的些许期待之色。
哼!我牙缝里狠狠的一声,岁月如飞刀!
刚工作时,公司在县城,到了吃年饭的时间,单位里早早买好一笼子鸡,找人杀了肥猪一头。那杀猪的师傅娴熟快捷,下锅、褪毛、开膛,一串专业动作,不待洗净,就随手削了些精瘦里脊薄片,用早准备好的细竹篾片穿上,递给周围帮忙的人。几个人就着烧锅的炭火,烤烤就吃起来。年饭上配的菜,无非是青白苦菜,山药萝卜,但那种新鲜的甜,却让人怎么也吃不厌。
男同事们最喜欢的是青椒小炒肉、小葱烩槽旺。那肉鲜嫩到在锅里翻炒时仿佛还在不停的跳。槽旺是血的一种,但具体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只记得是细碎的鲜香,和一般的不同。(今天我们有很多方法来检测猪肉是否注了水,市场里凝固待售的猪血究竟是什么成分,但无论专家多么权威,也难解我们心头的疑虑。)有时吃完年饭还得开工,帐平表等之后,燃放鞭炮,再吃夜宵。
夜宵是很传统的米线面条,比头还大的碗里,盛着满满的土鸡汤,一层黄油下面,是绿绿的豌豆尖,汤还冒着泡,大家低头大口吃着,不觉汗就下来了。
吃完收好,已是夜深人静,各人手里提着分来的猪肉鸡肉,四散回家,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公司进了城,环境也有了变化。大堂幽雅,室温恒定,朝九晚五的伏案工作,不知不觉就劳累了一年。贴身合体的套装里,骨骼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站起身来,小腹凸显,臀部扁平下垂,眼睛更加近视,皮肤忽然过敏。整个人就快被锯末一样的琐碎生活熬败,不是未老先衰,也难免生出精神接近崩溃之意。
年饭就在此时来到眼前。
公司的规格不同,年饭的规摸和档次也大小不定,若在筹建初期,规模不大,同事也少,吃年饭时几乎人人到齐。随着企业兴盛长大,分立裂变,吃饭时人就会变得恋旧起来。
酒店的宴会厅里,鲜花、气球、酒水、奖品、表情淡漠的服务生,一应俱全,竭力营造着温馨和谐的气氛。各部门、各分公司分别就坐,久不见面的同事,悄悄的颔首示意,新进来的新丁,则不时左顾右盼。女同事们都淡抹胭脂细描眉,轻言细语的说着各色苦衷、娱乐八卦,男同事则交流着CS技巧和魔兽打宝的经验,临开场前,空气里已飘着莫名的喜气。
老大开始发言,程序是:感谢!今年总的很好—但是还不够—希望明年努力—谢谢!一类。
接着是分发红包的时间。做得好的部门和网点,红包自然很鼓,做的不好的,也希望能有些安慰。很多不开心想离开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天。新人们摸着粉红的厚重信封,期盼和喜悦之心立刻溢于言表,但其实打开之后,两张折叠的贺卡里,不过几张薄薄的花纸。
再下来就是抽奖,也是大家多少可以期待的事,奖品数量不多,但质量还不坏。数码相机、电磁炉什么的,实用也很实惠。抽到的人自然兴高采烈,没抽到的,也有念想:还好,我运气没用在这里,没准明年……喝酒、吃饭。老总们集体向大家敬酒,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大家分别向老总敬酒,眼里全是感激之意。平时结下小小梁子的,在热度升温之后,也会举杯互敬,一句言在酒中,仿佛又翻过了一页。
那些友邻单位一起吃的,酬谢亲属一起吃的,只看见好酒量的靓衫男女,手提酒瓶,穿梭不停。几巡下来,空气都开始有了醉意。酒酣耳热之时,各种搞笑煽情的事就纷纷上演。
一次,两个平时斯文内敛负责审批的男同事,乘着酒兴,居然相约站上桌子,跳起舞来,引得下面所有男人,都将两个手指,放进嘴里,吹出声音尖利的口哨。
还有一次,玩纸条搭配的游戏,一个刚结婚的同事,抽到的居然是:新婚之夜,飞禽走兽。一桌子的人,顷刻笑翻。
最浪漫的,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小男生,悄悄的在怀里藏了枝玫瑰,吃饭说话,心不在焉的,喝了几杯闷酒之后,忽然豪气干云,走到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单腿下跪求婚。
周围立刻剁脚尖叫,那女孩不知是羞是恨,却再也不肯抬头。那天男孩逢人就喝酒,最后大醉而归,送他的人回来说,他一路都在叫着:我不后悔,我太高兴了!
年饭结束,幕落人去。年轻些的,乘兴再接着到温莎K歌畅饮,年长些的,就各走各路。同事做得久了,很多成了朋友,年年有新人来,也有旧识离去。有一年,一个同事在年饭前突遭车祸,短短几天,旧日红颜已和我们阴阳两界。年饭里,也就吃出些凄凉意来。
电梯间里,几个年轻女孩唧唧喳喳说着什么,不时还大笑一阵,我低头不语,闭目养神,沧桑感油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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