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起
小河从来没有问过她是谁。她一个个消息发过去,他总是淡淡地回着。惜字如金,亦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迷惑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竟会如此冷然,连必要的好奇心也没有。
她忍不住问他,他波澜不惊地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还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好。”不明不白的好,有什么好呢?她有点好笑。
她追问,“你认识我吗?”他的回答更令人摸不着头脑---“如果你认识我,我就认识你。”
是吗?她摇摇头,想,这倒未必。
的确,他们是“见”过“面”的,在同一个地方生活过,吃过同一个食堂的饭,呼吸过一样的空气,住的地方相距也不过一百米,甚至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自习,眼熟得几乎要迎面微笑点头……但是,这能算认识吗?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二零零二年六月的一个黄昏,他俩分别自N大门口那条汉口路的两端走来,也许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个极平常的事情,就象我们每天都必然会同数不清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而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对于她来说,却不是这样的,一如那首歌里唱的,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她把它看作是,一场神奇的穿越时空的遇合,她忽然被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东西击中了,失却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了她的心。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常有的不经心和涣散,越过她,径直消失在人群中。她知道,这一消失,将是永远永远。是前世的爱恋,今生的不期而遇以及万劫不复的错过!
本来一切都该结束了。但是她的近乎病态的固执让这个本应属于天上的事情,降为尘俗。她的聪明又足以让她不动声色、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手机号码,于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她的消息象一根无形的线悄悄牵着他,重庆、上海、广州、北京……他做记者满世界跑,漫天飞的都是她消息织成的网。
她就这样象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突然落入了他的生活中,他奇怪而耐心地回应着,从不追究缘起,字里行间也未必没有一种冷冷的温存。叫一向自诩行事“特立独行”、“不落窠臼”的她,亦感慨他的不凡。
……
算起来,她和他真正在同一个空间里相遇的时间并不太多,自从“失散”之后,他们的联系却有三四百个小时了。她想起《阿飞正传》中的张国荣和张曼玉,他俩被称为“一分钟的朋友”,那么,他和她呢?
缘 灭
也许每个故事都应该有结局。当我写着这些时,结局也已经在我心中酝酿多时。在这个故事中,看上去无比逼真的情节,可能只是我根据世事规则进行的巧妙杜撰,而那些貌似荒诞不经的,却真正带有杜鹃啼血样的隐痛。本来这世上何为真,何为假呢?旁人眼里的朝夕相处,其实什么也不是;旁人眼里的形同陌路,其实激流暗涌。故事的过去式会是进行时;进行时倒已成过去式了。这便是荒谬、荒诞的现实,人世间的真相。
我的恋恋不舍呢?难道仅仅是对小河这个渐渐远去的名字吗?我想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对岁月---对那隔着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日益模糊的岁月,那无限的依依和痛惜!因为这些岁月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它和我的生命一起,从我的血肉之躯里长养出来。而怀抱着过去岁月里的一个黑洞,在人生路上踽踽独行,难道不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命运吗?
好了,如果每个故事都必须要有一个结局,那么我宁愿是这样的---
早春,北京。
李小河走下公交车,拉严了外套上的拉链。每每这个季节,北京都有风沙,李小河从山清水秀的南方来,鼻尖还粘着江南春雨的缠绵气味。而他自认是善于遗忘的人,是善于放下一切朝前闯的人。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前面无疑有着更好的风景。“如果不舍,就彻底遗忘。”这就是李小河留在毕业纪念册上的话。
现在,他眯起眼睛来,打量着周围。北京的阳光直白到无遮无拦,挟着大漠的黄沙扑面而来,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密,每每这样眯起眼睛,他都会想到骆驼---难怪这动物可以在沙漠里行走。他自顾自笑了一下,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三点二十一分”,和“迪信通”副总约的时间是三点半,那么刚刚好,不早也不晚,他向来时间观念很强的。这个采访的前期工作他已经做得很充分,关于“迪信通”海外上市的若干问题,都事先同报社主任拟定了。他快步穿过马路,朝电信大楼走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一根柳树横生的枝条“绊”住了他的目光。在那根枝条上已经绽出了无数个青青的米粒似的叶芽。从小,他管这种树叫“杨柳”,可这边的人说,“杨”是“杨”,“柳”是“柳”,并没有“杨柳”的说法。的确,眼前的柳树,和他以前看到的也不大一样,它没有长长的,垂下来的柔蔓的枝条,从几片隔年的老叶子来看,形状是短而宽的,不是记忆中狭长秀气的模样。柳叶眉,能象这样吗?他想。不由得又是一笑。但随即,他觉得自己今天好不对劲,心思散漫得不象平时的工作状态。
难道,是春天来临的缘故吗?
“嘟”,采访进行到一半,手机震了一下,他不想分心,手中的笔飞快地记着。
做完采访,他走进电梯,停在7楼的时候,一下子进来了好多人,他被挤到最里面。想起刚才那条没看的消息,他把手伸到后面裤袋,掏出手机。
---“樱花开了,忙碌之余,抬头看看。”
他微微一笑,把手机重新塞到裤袋里。
他想,自己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但总还乐意应和她的这种“处处触景生情”。人生如寄,无从寄。什么都会变,什么都流逝,身边经过无不是一个个泡沫与幻影。那么,在乎一点点春花与秋月,也不失为眼下真实的人生。
他走出电梯,走出大楼,他微笑着想好了一句别致的话来回她。他的手伸进裤兜,却发现手机没了。
她把行李搬上一辆出租车,去往火车站。要离开南京了,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清楚地知道,小河的方向不会是她现实中可以选择的方向,她也一直记得深夜私语时,自己在短消息中发给他的那些话---“我永远不会靠你太近……”
这时候,道旁正盛开是如霞似雪的早樱花,它们一一从反光镜里掠过,她看着看着,渐渐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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