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认为翠翠的爱情是悲剧，湘西边城里滋养出来的爱情挟裹着浓浓的诗意，冲淡了爱情的愁苦，弥漫着嫋嫋的乡村生活情怀。沈从文笔下的爱情，至少在《边城》里，是一出缱绻的梦，梦里氤氲着沱江缕缕潮湿的气息。

　　凤凰之行诚然突然却也并不突然。这不矛盾，对凤凰神往已久，只是没料到实现得如此轻松且简单。暑假的空隙，三五好友集结，一拍即合，由此便踏上了旅途。心中有不可解的情结：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十足的世外桃源，而这个老头，又何尝不是避居其中的渔夫呢！是凤凰的钟灵毓秀培育出了他的心性。於是，在他的小说里，始终萦绕着婀娜的诗意，如女性笔触般温婉细腻，字里行间涌动着流水一般的温柔。

　　同为水乡才子，鲁迅和沈从文的文风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格调。鲁迅笔下的乡土，秉承绍兴传扬千古的人文情怀，所以他的小说里有一种入世的现实批判和观照，一如他的杂文。沈从文笔下的风物则是源自自然的淳朴和风情，少了愤世嫉俗，多的是对生命和生活的体悟，有一股冷眼旁观的出世情怀。以前读沈从文的作品时，始终不曾明白，是什麽造就了一个如此独特的沈从文，也只是这次凤凰之行，才解开了这个积压在心头的迷团。

　　夏季的凤凰雨水居多，点滴霖淫，充斥每一个角落。於是，每一处有植被覆盖的地方，便都绿色隐隐，苍翠欲滴。群山环绕，凤凰像一位清秀的女子藏娇深闺。沱江如玉带一样从平畴中穿过，连接着古旧新城，连接着沧桑岁月，昼夜不息，缓缓流淌。古城里青色的石板上，人来人往，喧嚣熙攘。或许也正是人和岁月的频繁往来，润玉的石板在略显灰暗的古街里散出幽幽的光来，透露出生生不息的讯号。巷道旁边是木结构或旧或新的房屋，风格趋近一致，且都临江而建。此时的沱江，水流急促也并不清澈，若不是连日的山洪汇集，应该会是小家碧玉的清秀模样。即便如此，也还是能透出隐约的温顺来。以前一直怀疑吊角楼这种建筑的坚固性，现在看来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凤凰的中心是古城，古城的中心是虹桥。拍照的时候，镜头中的虹桥是暮色中的虹桥，桥身上已经有了温暖的灯火，此刻的虹桥就像是酣睡在沱江上的孩子，周围水雾隐隐，炊烟嫋嫋。虹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风雨桥，桥里面住满了经营的店家，于桥的两旁分布，中间自然隔出通行的道来，供物和人行驶穿梭。

　　虹桥过来是城楼，城楼不高，典型的南方风格，小巧别致。八角飞檐端庄幽雅，看不出任何战火硝烟的蚀毁，反而像是矗立在富贵人家花园里的一座凉亭楼榭。沿城楼的石阶梯而下，便到了下面的拱门。拱门周围积聚着卖手工艺品的摊贩，而里面则是几个老艺人拉着二胡，神态自若，中间的过道不时有行人经过，他们甚至都不瞧一眼。不时有人停下来在他们前面的罐子里丢下零钱，有时候是硬币的声响，刺耳地划破乐声，然後是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我，恍惚觉得这一切似乎没发生过，因为一切都这麽快都这麽不露痕迹的悄然进行，围绕着城楼四周往来的人流却又在提醒我，生活一刻不停的上演着，不关乎历史，或许甚至也不关乎将来。

　　你看，这些便是凤凰城中极具个性的小小点缀。单是这些就足以让人沉醉流连，沈从文的笔也没法尽揽。旅居的小店是一家木结构的家庭旅馆，店主想我们介绍的时候，着力描述它临近沈从文故居的地理优势。於是，只冲着这个理由，我们毫不犹豫住了进来，更何况这里环境清幽。

　　沈从文故居在主街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并不深，一色的石板铺就，颇见古风。这里的环境不能不说美妙，古人所谓的“曲径通幽”就是很好的诠释。故居并不气派，只是历史的沧桑一眼就能望穿。这个承载作家幼时岁月的建筑一声不吭地接受来自四海的景仰和注目，不知是否会害羞。因为是清晨，对面卖门票的视窗鲜有人迹。而此时的市集，充斥着鼎沸的人声。卖猕猴桃、苗酒和姜糖的店家居多，他们都没有刻意招揽，静静地等待顾客盈门。小孩子兴冲冲的一闪而过，有背着书包的，也有刚学会走路的，跟在或是哥哥或是姐姐的後面摇摇晃晃。笑声掉落在石板上，回响在闾巷里，叮叮当当。间或也有电车的马达声，喧嚣的文明气息开始占据古老的园地。老人们多数踱步悠悠，神态从容，惟有游客脚步匆匆。一派热闹的世俗生活景象。我们的大作家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孕育出来，与常人无异。

　　事实上，湘西出来的人都有趣得很。沈从文的侄儿，着名画家兼作家黄永玉倒是继承了几分叔父的遗风和家乡的传统，终日不离手的烟斗，活脱脱的可爱老头模样，如他笔下妙趣横生的画作般。至此，沈从文特立独行清新脱俗的作品风格想来也并不值得称奇了，好山好水滋润出来的一代才子，文章里总要透露出几分灵秀气才算本事的。待到沈老後来不幸遭逢“四人帮”一干人等撺掇出的“文化大革命”，也就注定了不能圆满收场，终究中断了他的笔墨生涯，这不能不说是文学史上的一大遗憾，毕竟，他在当时造就的风格，同时代鲜有其他作家能够与他并驾齐驱。

　　污浊的世道不能容沈从文，沈从文也绝无法适应，一切都顺理成章。好在，沈从文有他的家乡，即便回不去，也或许可以在某个雨後的黄昏，脑子里爬出幽幽的思绪来，或是在星辉满布的暗夜里，做一个个潮湿的梦，每一个潮湿的梦里都是老人飞逝的华年和沁於血骨的尘烟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