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把人生比作一场梦,它反映了一种极端虚无主义的人生态度。人生在世却去追求无限的欲望。玩钱的,玩到一定程度也就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数字符号,只剩下躯壳里掷骰子似的冲动;求名的,到处沽名钓誉,这里题词,那儿剪彩、甚至树碑立传,想流芳百世,其实对当事人无一点儿关系,“尔曹身与名俱天,不废江河万古流”;弄权的,显赫一时,然而也只不过如台上的唱戏人:当初做戏之时在台上颇为热闹,真是千人试目,万众倾心,乃至剧终谢幕、锣鼓一歇,那些看戏之人竟与你绝交一般,头也不回,都散去了。可见天地间,没有做不了的戏文,没有看不了的热闹。的确是人生如梦一场空。
然而,古代的文人却不同,虽然也把人生比作一场梦,不少人也都认为它体现的是一种虚无主义的人生态度。但从本人的眼光看,这种“虚无”只是一种表象,后面则隐藏着一些深刻的、值得仔细玩味的东西。
隐逸诗人陶渊明,在他的诗中告诉我们:“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吾生梦幻向,何事绁尘羁”。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的确如同诗人所说的那样有如梦幻,当它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它处于一种空无状态,当它结束之后,它又归于原先的空无状态,换句话说,它绝不是永恒的。既然如此,就存在一个如何度过它才最有价值的问题。照诗人的意思,人唯有自由自在地生活,才不枉这有如梦幻的一生。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世界上充满着诱惑,人总容易被名缰利锁束缚着。但陶渊明冲破了这种束缚。他在彭泽做了短暂的县令之后,因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弃官归田,因此留下了许多歌咏这种生活的田园诗篇,作为一种精神财富留传后世而不朽。
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则和陶渊明不同,李白虽也认为“浮生若梦”,可是他借此强调的不是人生的有限性,而是人生的短暂性,用他的话说,就是“为欢几何”。李白主张:只有像古人那样“秉烛夜游”才是最理想的办法。一个人只有如此,他就在相对意义上,延长了对人生的享受。
大文豪苏轼在他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一词中告诉我们,因为想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所以不免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在这感慨中,隐含着陶渊明一样的“人生有限”的思想。不过这位大才子既没有向陶渊明那样去追求人生的质量,也没有像李白一样去延长对人生的享受,他走的是另一条道路,也就是寄希望于自然的永恒。他认为“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而吾与之共适”。正因为如此,在《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末尾,他才说,“一樽还酹江月”。我们与其说是运用了一种高妙的技巧,还不如说这是他对人生态度的一种抒发。
由此看来,中国古代文人并没有把人生看成梦,他们只是说,人生与梦存在着某些相似,他们不过是借助这个比喻来强调人生的有限性和短暂性而已。他们并没有因为强调这些特点而看轻人生,厌倦人生,相反,他们因此而更加看重人生,热恋人生。可见,在人生如梦这个看似极为消极的命题下面,的确蕴含着非常积极的东西。我们若只是看片言只语而望文生义,难免会曲解的。而今从中看出真切,我们当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责无旁贷的使命感直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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