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夏天,免不了还是老生常谈。
无非是暴虐的阳光,无非是凶悍的雷雨,以至于天气酷热到昏聩和迷乱;无非是冰激凌,游泳装,以及空调,电扇,如果实在不行了,也只有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无非是拖鞋,短裤,两条带的背心,或者干脆光着膀子,穿一条与夏天一样花哨的半长不短的短裤,让双脚随着肆无忌惮的拖鞋一起蒙尘,而脚上,大拇哥和二拇哥信誓旦旦地夹着拖鞋最顽固的“一根筋”,因为过于简单过于随意,简单和随意得让人受不了、惹不起,那双拖鞋也是真的可有可无。在这样的夏日里,唯独油津津的光膀子是格外引人瞩目的,让人联想到冰川世纪之前的长毛象,或者海豹,但也可以是水牛或河马。总之,夏日里情不自禁地到处招摇的光膀子是那样的油渍湿润油光可鉴,这是大块头的一些。若说身形长得有些谨小慎微的,他们的膀子同样跟风凑热闹一般裸露在夏天,虽然显得十分的堪足爱恋也堪足同情,但是,因其块头的规模、以及油渍和汗水的亮度实在无足称道,他们走在人群中总是很知趣,总是不无自卑地遮遮掩掩,掩耳盗铃一样表明他们的自惭形秽。
同样是短裤,但套在纤细而白皙的腿上总比套在硕大而多毛的腿上要好看得多,前者让人想到的是玲珑的鱼儿游动在清凉的水里,后者则让人想到动物园里的猩猩或者池塘里的水牛,不看则已,看一眼就让人感到他们真的在趋炎附势。至于玲珑的鱼,她们透明的吊带半遮半掩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暗暗约束着白皙而玲珑的气质的依然是很秀气的肩膀,那些秀气的肩膀非但无毛、无汗渍、无油光,反而光滑、洁净,甚是细嫩,细嫩得令人不忍心存他念,细嫩得让人过目不忘。
美中不足的是,现在的女孩子们、那些玲珑的鱼——零食吃得太多,娱乐生活过度,饮食太多太杂反而营养不良,她们身上出现了严重的“水土流失”,有些,差不多到了跷瘠的地步。幸好,会有好心人及时向持这种观点的人提醒并指正:那不是跷瘠,那是时尚,是前卫级别的时尚,是时尚的骨感,那种时尚美一般人消受不起——可真叫孤陋寡闻了,原来这也叫做美!不过,一个古老而严肃的话题还是让一些人无法回避:一个女孩儿,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一个值得一瞥的前胸,长此以往,待至成人,身为人母,何以尽到哺乳之责呢?再说,这种审美观念,未知她们现在的或未来的先生是否赞成,真不好说。于是,玲珑的鱼儿们实在不够完美,说得狠一点就是残缺。
夏天却不安全是属于玲珑的鱼儿们的,并不玲珑的鱼儿们也有相似的装束,因为终究是有伤别人自尊的话题,故而应该说得谨慎一些含蓄一些,否则会招致对人有失恭敬的非议。
如果再细心一些,恰逢其时,如同在热不可支的夏天这样更细心一些,那么,在游泳池,在大街,在商场,在夜市,在公园,在KTV,在品牌火锅连锁店,在滨河路,在廊桥,总之是一些公共场所,都能阅尽人间春色。由于正值夏天,看到的人间春色大抵明快简洁、活泼热烈,因其不乏最基本的自然元素,比如真实的肌肤和真实的体态,她们的美丽还算基本真实。然而,也有不幸看到差不多一样多或者更多的另一面的,那就是各种原因所致的肥胖,但出于对人必须尊重的缘故又不能公然称作肥胖而只能称作富态或有福气,也不能违心地进行精神贿赂称之为不够玲珑或者还算玲珑。从某种方面说,富态和玲珑已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与富态的她们靠近了,感到很像留着火种的炉子;站远了看,又觉得她们实在不应该也跟风似的光着膀子,不好恭维但也不能轻慢。好在,她们的前胸还是足够波澜起伏也是足够威武雄壮的,还能勾起男人们一些不可告人的联想,还能给人一些亲切感、信任感和安全感,还能让人产生一些比旧石器时代更为久远时代的原始冲动。在夏天,看大活人的体态,观者会自然而然地经历一次惊险的人生之旅,玲珑的和粗犷的,都有美的构件,但都不完美,再说,生活中的男人和女人,如今又有几位是合乎现代人审美观念和审美标准的呢?
却不能否认他们都行走在夏日玲珑的梦里,或者,夏天玲珑的梦里既有玲珑的鱼,又有粗犷的鱼,她们一并构成了声色俱厉的夏日梦,因其常入梦境,因其并无恶意,所以,她们都可看作是玲珑的。
现实中审美标准或许根本没有,观念中的标准人体确实有,却不是自然的,她们身上有很重的人工斧迹,相比较而言,倒不如粗犷的一些更让人感到真实亲切,不如她们距离更近一些,真真切切,大家都在夏天里,都在夏天的梦里,因为同在,所以同样也可看作是玲珑的。
给过去的岁月盘一回点。原来每年都有一个叫做夏天的时日阶段,还会发现,这些夏天大都姗姗来迟又倏尔远逝。每年,都有玲珑的影像在播放,也有粗犷的影像在播放,每年夏天都有玲珑的梦,每年夏天也有粗犷的梦。粗犷的梦如干透了的飞蓬,早已随风飞逝,直至飞得无影无踪。其实她们只是回到了生活的底色里,因而她们是值得敬重的,由她们组成的梦境是现实主义的。玲珑的梦就有所不同,她们总像长河流沙沉积在世人精神意念的河湾,并且越积越厚,越积越多,她们的梦带有明显的怪诞主义色彩。
缺损的玲珑很难修复,累赘的粗犷很难雕琢,因为她们都是天生的,当下的任何一种不尽如人意的结局都怨不得她们。再说了,完美,十全十美,谁见过呢?标准都是人制定的,问题是人为什么要制定那些标准,造化里并无此物。看缺损的玲珑和累赘的粗犷,实际上就等于看到了真实的造化和真实的生活,接受了这一点,活着也便无怨无悔,也就与世无争,就不刻意追求完美,就不会患上强迫症和歇斯底里症,就不会瞳仁不正更不会心术不正,就不会有变色龙那样的一双极端自我的眼睛。
因为这些,夏天更加玲珑,夏天的梦也更加玲珑。
人心向善,人心也向美,因而,关于玲珑的记忆总是很清晰,因为玲珑是美的也是善的。也许,人只在夏天才能产生关于玲珑的念想,是男人关于女人的念想,是雄性的念想。若是女性,或称雌性,在货真价实的夏天也有玲珑的梦,但她们的玲珑之梦和男人的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在她们的心目中,粗犷才是美的,但她们并不要求自己的粗犷,而是要求男人,虽然她们认为的因为粗犷而美的男人也无可避免地带着累赘,她们有时候真的需要这种粗犷,以及不无累赘的她们认为的玲珑。
作为男人,总喜欢站在男性的立场说话。
夏天实在太短暂了,短暂得让人觉得好像根本没有来过,有时候,人又觉得夏天就是一场梦,是一场玲珑的梦。因为太想关注有关玲珑的人和事,所以,不论夏天漫长还是短暂,通过观察一些跟夏天有关的风景,就相信夏天确实来过,夏天很玲珑,夏天的梦也很玲珑。不过,所有的玲珑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谁谓雀舌角,何以穿我屋?”既然玲珑在心,一定事出有因。
一只白蝴蝶,完全占据了某一年的夏天。
白蝴蝶从门里进来,从窗里出去,逡巡复逡巡,然后再从窗外飞入,像化蝶而飞的祝英台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圆圈,然后停在洁白的墙壁上——这就是爱情的神话产生过程的良好的开端。白蝴蝶留下的优美的圆圈还在优美地旋转,白蝴蝶已经选定了暂时的村身之所。想着白蝴蝶的旋转的时候,也想着也看着停在墙上的白蝴蝶。想着白圆圈,看一眼早已消失的白圆圈之后,眨一下眼,再去看墙上的白蝴蝶的时候,白蝴蝶没有了,确切地说,找不到白蝴蝶了,但可以肯定白蝴蝶没有飞去,白蝴蝶已经和白色的墙壁融为一体了,虽然找不见,但她一定在洁白墙壁的某一处。又想到白蝴蝶曾经画过的圆圈,再去看,也没有了,大概已经混入返照的日光里,当然也许被热风吹散了,被热风烤化了,也许早就被白蝴蝶收回了。
总之,明明知道白蝴蝶还在屋里,却找不到。
于是,在那个夏天,很快就习惯了每天都要看那堵白墙,静静守着那间日日都有喧嚷的屋子。然而,想看见的都看不见了。只好承认它们全都储存在记忆中,留存在心里,并且悄悄告诉自己,在今后的人生奋斗计划中,寻找白蝴蝶是其中一个重要项目。
记忆开始在脑海里不断画那个圆,也在记忆中不停地描绘那堵白墙。
那是一只玲珑的白蝴蝶,白蝴蝶完全占据了那年的夏天,而那年的夏天很快过去,夏天和白蝴蝶全都从记忆中走向无法预约的梦。自此以后,大凡关于白蝴蝶的梦都是玲珑的。
就这样,关于白蝴蝶的纠葛一直没有理清,所有的念想都跟夏天紧密关联。白蝴蝶停飞和消隐的墙壁的对面的那堵墙壁同样平整光洁,正对那面墙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玲珑的女人。
真是奇怪,怎么那么奇巧,正好是一个玲珑得近乎完美的女人,虽然自己从不承认世间还有完美的玲珑。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个人怎么看都像一只白蝴蝶,这个发现是对白蝴蝶“日日思君不见君”之后才有的,此前,那是一个很平庸的女人,甚至平庸得简直不如那只真正的白蝴蝶,或者,她的平庸简直不如平常女人的平常,她的玲珑简直不如粗犷女人的粗犷。好在她很白皙,双肩一直隐藏在短袖里,但可想像应该是玲珑的,特别是,那个年纪很轻的女人经常在头发上别着一个白色的发夹,仿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不打自招的小心告白:她抓走了白蝴蝶,她赶走了白蝴蝶,她收藏了白蝴蝶,她就是白蝴蝶变的,她曾经变成过白蝴蝶,如今还原了……的确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很玲珑的女人,比白蝴蝶更加真实更加可亲,可以伸手去触摸,可以告诉她“我爱你”,可以鉴赏她的前胸,再加上几句中肯的评语,女人就是女人,活生生的,并不完全像有些人情有独钟的白蝴蝶。
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玲珑的,举止是玲珑的,表情是玲珑的。然而,世间万物总不完美,这个年轻的女人也是一个典型的“太平公主”,她的前胸了无生气,仿佛一个尚未成熟的杏子,无需亲尝,看一眼也会让人舌根僵直,舌头打颤,难受得直流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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