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漏掉的,渐次成了我风一样的光阴里云一样的牵挂。
我一个人,坐在粼粼的小河旁,看柔美的夕阳跟远山不舍地吻别,心里就潮起了水波样的念想。念想里,东村的小脚阿婆,就一脸夕阳地踏浪而来。一根竹杖,“笃笃”地戳了地,声音脆得核桃响。走近了,两手就扶住竹杖,身子弯成一张弓。雪白的头发,捧出了一朵梨花,在顶子上颤着。一个黑色的丝包,浮在花上,一如印度女郎的面纱,给了人不尽地想象。我扶着阿婆,坐在近旁的柳树桩上,小心翼翼地问着儿时的光景。阿婆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摇动着缺了牙的嘴,深情地漏下了当年那一截截甜美的故事。
【过河】
这是一个大峡谷,谷底的水很大很急。峡谷两岸,有一座大铁桥,看起来结实得很。过桥的人很多,但几乎从未有谁能安全地过去。人们把这个山谷,叫做“死亡大峡谷”。
一天,有两位好朋友一起来到峡谷这边,因为有事他们必须要穿过峡谷。两个人分别用一只手抓住大铁桥的铁索栏杆,让腾出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了大铁桥。
这时,后面赶来一个人。看见前面两人这样容易地过了桥,就想都没想地上了桥。还没走到一半,他就再也不敢向前迈出半步了:震耳的水声让他两腿发抖,三四丈高的浪头让他心里惶惶。
一个恶浪在不远处跳起,他吓得闭上了双眼,双手也赶紧捂住了耳朵。不想恰巧一阵大风吹来,一下子把他卷下了大铁桥……
“你们是怎么过的桥?要知道这里地势险恶、水声如雷,几乎没人能够成功过去的。”人们惊讶地问着过了桥的那两个人。
“怎么?有危险吗?”那两个人奇怪地反问。“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地势怎么样。”其中一个说。“我耳朵听不见,不知道水声如何。”另一个说。
哦,原来掉下去的那个人,是个耳灵眼亮的人!
阿婆说完了第一个故事,两只手紧紧地握住竹杖,使劲儿戳着地面,一串串叹息从嘴里重重地滚落。我递过去一瓶果汁,阿婆喝了一口,“呀,这水水怎么甜甜的,像大甜桃一样?”我说:“这水是用大甜桃做的。”阿婆又高兴地喝了一口,用舌头舔了舔嘴皮,又给我说了个故事。
【燕子】
话说时候到了秋天,天是越来越冷。一只舍不得北方的燕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南飞的时节。实在熬不住这鬼天气了,燕子就决定明天一早早早地上路。
第二天一大早,燕子起了个绝早。当它睁开眼睛时,发觉外面似乎不大对劲。它急急忙忙地伸出头一看:“哎呀,不得了啦,下大雪了。”说着,它飞快地钻出窝,急急地向南方飞去。
可是雪越下越大,小燕子的翅膀渐渐地湿了,身体比先前是越来越重了。很快地,它就连冻带累地一头栽了下去。天上那些跳舞的雪花,把燕子小小的身体也盖了个严严实实。
过不多久,天就放晴了。一只老黄牛,悠闲地走过燕子“葬身”的地方,并且拉了一堆牛粪在上面。冻僵了的燕子躺在热腾腾的牛粪里,厚厚的暖和让它渐渐地醒了过来。它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就不知不觉地唱起歌来。
正在这当口,一只找食的山猫来到这里。它听到有小鸟的歌声,就沿着声音猫腰了过去。很快地,它就找到了躺在牛粪堆里的燕子。二话没说,一爪下去逮个正着。一顿午饭,就这样美美地打发过去了。
阿婆说完了第二个故事,一抬手又咕嘟了一嘴甜桃水,笑眯眯地看着我:“三娃子的这瓶水,真好喝。”为了让故事阿婆的故事,像阳光一样地照在我干涸的心田上,我又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块奶油蛋糕。
阿婆轻轻地咬了一口,放声笑起来:“啊呀呀,天下还有这么好吃的馍馍,又软软又甜甜的。”阿婆用她枯树皮的手,细细地摸着我的头,又给我讲了最后的一个故事。
【一碗馄饨】
为了一点儿小事,村西的花花跟她娘拌了最狠的一次嘴,就跑出了家。身后,只留下一句沉沉的话,“我死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家了!”
天渐渐地黑了,没有吃晚饭的花花,饿得肚子咕咕叫唤。只穿一件单衣的她,越来越感觉到冷是个什么滋味。远处人家屋里的灯,渐渐地亮了起来。花花已经快挺不住了,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空空地。又气又恼的她,一下子蹲在一棵大树后,抱紧了膝盖,哭声也就跟着跑出来了。
这时,旁边一个买夜宵的老阿婆叫住了她:“小姑娘,还没吃饭吧。来,在阿婆这里吃点吧。”
“可我,可我没有钱呀。”花花嗫嚅着,一双手不自然地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
那老阿婆摆了摆手,说:“不要紧,我也快收摊了,还剩下一点馄饨,我们就一块儿吃了吧。”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花花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阿婆,连你都知道疼我,我妈妈却那么地狠心,管都不管我。”
阿婆满脸惊讶:“傻孩子,我怎么能跟你的妈妈比呢?我只给你煮过一碗馄饨,而你的妈妈却已经给你做了十几年的饭了呀。如果你为了这碗馄饨感激我,那么你该如何对待你妈妈呢?快回去吧孩子,说不定,你妈妈还在等着你呢!”
听到这句话,花花一下子愣住了,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便扔下竹筷往家里跑去。
果然,自己家的门还没有关上,而妈妈,正站在门口东张张西望望。看到女儿回来了,妈妈高兴地大喊:“哎呀呀,我的小花花,你跑到哪儿去了,妈妈已经等了你三个小时了,饭都凉透了。”
花花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哗”地一下跑了出来。
阿婆说完故事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泪已经奔流在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
不知何时,我的衣襟已经水水地湿了。远处,万家灯火正晃着粼粼的河面。一灯如豆的小船正驮了疲倦的阿婆,遥远在了我记忆的河流里。这时候,一阵风儿从故乡吹来,一片云儿从故乡飘来。风来云去里,我什么都放下了,唯有慈祥的阿婆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上,成了我一世的牵挂。
阿婆,你在故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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