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国:谁能这样牵动人心
时间:2012-01-29 15:20来源:半壁江原创中文网 作者:陆其国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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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让胡适感到惊讶的长卷 一九四八年,北平。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行将结束前夕。 一天,一个名叫暴春霆的人前往拜会胡适。胡适并不认识此人,但来者传话说,他带来一幅家藏长卷,胡先生看了这幅长卷后,就会明白所以。这引起了胡适的兴趣,于是他便会见了暴
一幅让胡适感到惊讶的长卷
一九四八年,北平。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行将结束前夕。
一天,一个名叫暴春霆的人前往拜会胡适。胡适并不认识此人,但来者传话说,他带来一幅家藏长卷,胡先生看了这幅长卷后,就会明白所以。这引起了胡适的兴趣,于是他便会见了暴春霆,并见到了后者携来的那幅长卷。
随着长卷徐徐展开,胡适脸上渐渐露出惊讶。他不是惊讶于这幅长卷上画的山水林木,茅屋扁舟,而是画上题有俞曲园、秦散之、俞陛云、吴大澂、沈铿、吴昌硕、郑叔问等众多晚清名家手迹!
匆匆浏览了一下这些题字内容,胡适再看长卷时,他的目光便一下子落在了画中那些或挑着柴禾,或背着米袋,正吃力地行走在山径小道上的人物形象身上了。在这些身影前方不远处的茅屋前,则清晰可见整齐堆放着一垛垛米袋和柴担。此时胡适才知创作这幅长卷的正是晚清林屋山(太湖洞庭山)诗人秦散之。长卷题名为《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一边阅读浏览,一边细听暴春霆讲述,胡适终于大致了解了这幅长卷产生的时代背景后面,曾经发生了什么。胡适后来写道:“光绪十七年二月,洞庭山的诗人秦散之先生(敏树)作洞庭山老百姓送米的长歌,又画成这幅《林屋山民送米图》。(俞)曲园先生也作长歌,并为这卷子作篆字题额。”
胡适是广有阅历、见过大世面的名人,仅凭这些当然还不至于会引起他惊讶。他之惊讶,主要还在于那天他在见到这幅送米图长卷的同时,见到的另外三件档案史料。胡适说:“五十七年之后,方子先生的孙子春霆先生来看我,抱着这个送米图卷子来给我看。这卷子里有许多名家的手迹,当然都很可宝贵。但更可宝贵的还有三件:一件是洞庭山各村人民送柴米食物的清单,一件是上司训斥暴君的公文,一件是他亲笔抄存他自己答复上司的禀稿。这三件是中国民治生活史料。”显然,胡适的惊讶,更多的是为这三件“更可宝贵的”有关“中国民治生活”的档案史料所引发。
至此,我们可以明白,即《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中真正的主角,恰是那位没有在画面中出现的暴方子。胡适指说的“暴君”,不是我们习惯使用的那个听了令人生畏的名词,而是特指一个名叫暴方子的人。眼前这位携长卷前来拜会他的暴春霆,原来是暴方子的孙子。暴春霆前来拜会胡适,就是想请他在了解了其祖父的事迹后,能像那些为这幅长卷留下手迹的晚清名人一样,也能为这幅长卷写下些什么,以发扬光大其祖父的精神。
要厘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还得从暴方子其人说起。
据俞樾《春在堂杂文》六编卷二《暴方子传》记载,暴方子,名式昭,河南滑县人。系读书人出生,后来在江苏当了个巡检,继而补平望司巡检。巡检官衔为从九品,相当于镇长级别,是个名副其实的芝麻绿豆官。官职虽然不起眼,但暴方子为官清廉的名声却远近闻名。不应该拿的钱,他绝不伸手。当时他的一个姓谭的上司发布禁赌、禁嫖、禁食鸦片“三禁”令,由于暴巡检本人从不沾这些恶习,并对此深恶痛绝,所以文到令行,这些陋习在他辖区很快便告绝迹,深得谭上司嘉许。
但这并不能改变暴方子什么。此后不久,他被调到苏州洞庭山甪头司任巡检。暴方子调东调西,总是做巡检,可见他在官场仕途上毫无进步。于今看来,暴巡检一直徘徊在他的芝麻绿豆官任上,一方面固然与他本人的“不思进取”有关,另一方面则完全受影响于他这个公务员的特立独行。如他不喜欢正襟危坐在衙门里办公,而是喜欢身穿短褂、脚蹬草鞋走乡穿巷,一方面了解当地民情,一方面搜集值得记录的前人事迹,为那些先哲编集,留下档案史料,以利光大发扬;另一方面他还关心百姓疾苦。连山里老百姓一开始也不理解他,觉得他傻,但一旦明白过来,便齐声称道他是“好官也!”
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官府在催租蠲赈一事上,与农民发生了矛盾。当暴巡检了解到公理在百姓一边后,便不顾掉乌纱帽的危险,毅然站在百姓立场上,为他们讲话,维护他们的切身利益。
此举固然让他获得百姓口中“好官也”的口碑,但注定会让和他共事的官场中人感到不快,甚至嫉恨。当时著名学者俞曲园家居苏州,和喜欢读书的暴巡检常相往来,两人还不时互致诗书。暴巡检特立独行的行事凸显得越来越引人注意时,俞曲园就在一封书札中向他透露,并提醒道:“此番计典,足下颇蹈危机。大魁(苏州魁知府)已将‘情性乖张,作事荒谬’八字奉赠矣。”所谓“计典”应该是指关于那次的催租蠲赈一事。就在暴巡检身临危机之际,幸得江苏易藩台出面,“力解,(使暴巡检)幸而得免”。然而,在俞曲园看来,像暴巡检这样不顾得罪上司,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行事,为此,他不能不“深为足下危(担心)之”。看得出,俞曲园是位非常看重友情的人,尤其是对像暴巡检这样的官场中朋友,总是为他捏着一把汗。
不乏读书人迂腐和天真的俞曲园,在另一封信中这样对暴巡检说:“今日适大魁(即那位苏州魁知府)来,托其遇事保全,承渠一口答应。但其意总嫌足下好事,又好出主意,非下僚所宜。鄙意湖山一席最宜吏隐,从此竟可不事一事,以文墨自娱,乃可相安也。”
“遇事”当然是指暴方子遇到事。俞曲园在见到苏州知府时,请他对自己的朋友暴巡检遇到事情时,多予关照,对方虽然“一口答应”,但也通过俞曲园的口,转达了对暴巡检的不满意见,即“好事,又好出主意”。这应该是针对暴巡检常常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行事而言。于是俞曲园为暴巡检出主意说,与其卷入官场事非和漩涡之中,不如干脆在你辖区里的美丽湖山中找一处地方,乐得做个闲官,平时写写字画画画,既可自娱自乐,又不会与同僚发生矛盾,大家相安无事,这样不是蛮好吗?
看来俞曲园对他这位官场中的朋友确实够关心的。尽管他在这封信中“贡献”了一番于今看来十足属于淘浆糊的点子,但眼见暴巡检全然不以为意,于是又在一封信中写道,他在年前见到了暴巡检那位姓谭的上司,提起暴巡检,谭上司虽然表扬有加,但也反映,反对暴巡检的人很多,俞曲园同样请谭上司平时对暴遇到事多予关照。谭上司也点头答应了。
俞曲园接着再次提醒暴方子:“然终究上台远而府厅县相离甚近,远者之保全不能敌近者之毁伤,一切谨慎为宜。”此中似又有告诫朋友的寓意:尽管谭上司答应我会对你予以关照,但毕竟这位“上台”是位高高在上的省官,所谓天高皇帝远,等到府厅县一级的地方官与你为难,甚至伤害了你,谭上司再想怎么“保全”你,只怕是鞭长莫及。所以他最后忍不住叮嘱道:“一切谨慎为宜。”但这句叮嘱出口,恐怕俞曲园也底气不足,因为他肯定知道,他的朋友暴巡检依然会我行我素,该怎么当他的巡检还怎么当,并不会因为有他俞曲园托官场中人“保全”而有所改变。
果然,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一月,这“一个顶小的官偏要事事好出主见,偏要好事!”(胡适语)且被苏州府知府、满洲人魁元视为“情性乖张,作事荒谬”的暴方子,终于因其“性傲岸,讲真理,坐是失上官意,竟劾去之”。
暴方子信奉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愿看上司眼色、按上司旨意行事。一个芝麻绿豆大的下官,敢如此忤逆“上官”,怎能讨到好果子吃!这不,暴方子这就为自己“一意庇民,虽获重咎不惜”的另类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被撤职了。
一幕让暴方子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的情景
有关暴方子故事的高潮部分,正是由此而起。
卸下官袍的暴方子成了普通百姓。哦,也许比普通百姓还不如——他家在河南滑县,眼下却连搬个家的钱都拿不出!暴方子在任时的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于此可见一斑。
离开了镇衙门羁绊的暴方子,既然一时无钱搬家回河南家乡,就暂时在附近山里找了处茅屋借住下来。
此时正值冬天,山里不时刮风下雪,冬季格外寒冷。但即使如此,暴方子依然手不释卷;甚至后来在“不能举火,君且忍朝饥”的少柴缺米的情况下,暴方子依然“读书如故”。他似乎有意想以读书来抵御饥饿和寒冷的侵扰。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饥饿与寒冷抵御得一时,却抵挡不住一阵。这不,暴方子很快就陷入了煮无米、烧无柴的困境之中。
就在这时,一幕让暴方子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的情景出现了!
这天清晨,暴方子刚起身,依稀听得门外有动静,于是想去看个究竟。
一开门,他蓦地发现一个陌生山民,在他茅屋门口放下两个鼓囊囊的米袋、两捆柴禾后,正打算离开。暴方子见状,连忙叫住了他,问他这是干什么。山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道,这是给暴老爷送上一些米和柴禾,过日子需要的。
一个陌生山民,在暴方子最需要米和柴禾的时候,及时给他送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呵!
望着眼前的米袋和柴禾,听了陌生山民这几句朴素实在的话,暴方子的大感意外和无比感动可以想象。他问这位山民,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说如果不告诉这些,那就仍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陌生山民这才回答道,他叫陈洽泉,家住十里外的陈巷村。
有一点暴方子肯定没有想到,由陈洽泉此举为滥觞,日后竟形成了一支林屋山民自发为他送米送柴禾的队伍,一时蔚为壮观——
嗣是而以米数斛、柴数捆相饷者,亡虑数十村聚。肩挑船载,合遝奔走。其为物,薪米以外,豕鱼、酒肴、蔬果、粉糍、鸡卵无不有也。其为人,老农妇竖、樵牧僧尼,趾相错也。自十二月十三日至正月终,计得米百二十石有奇,他物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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