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1,CCTV-2,CCTV-7,CCTV-12,就这么几个台翻来复去地看。直播完了看录相,录相完了看新闻。从早到晚,如此折腾着,享受着。筋疲力尽的时候,也是半夜了,妻子早已熟睡,我关了电视,可闻见轻细的鼾声。我非常感激她奥运期间对我的纵容,生怕她被扰醒,尽量轻手轻脚地躺下来。床临窗,窗临月,月光正好晒在我的头上。 今晚的月光,如一个撒满玉兰花瓣的浴池,我尽享着她的润泽和轻抚。刚才电视中奥运会带给我的激动,渐渐平息下来。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错失过许多,而月亮却不离不弃,常伴左右;从小到大,也曾割舍过许多,而心中对月亮的那份欣悦却从未淡薄。 童年是游戏的,那时的月亮也格外清纯。孩时最大的快乐就是看露天电影。放牛回家,晚饭都顾不上吃(那时也少有饭吃),呼朋引伴,踏着月光十乡八村地去追看样板戏。第二夜,在月光下必得把昨晚看的戏重演一遍。牛崽崽,顺狗,三妹,叶叶,有时为争当男女主角而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肯定又是牛崽崽和叶叶胜出。牛崽崽家有几本破烂的连环画,叶叶家屋后有几棵毛桃树。连环画自然是百翻不厌的,毛桃树上,也许还只是桃花朵朵开,我们却早已嗅出了桃子的味道。况且那个时候,挨饿惯了的我们,耐心都还不错。牛崽崽屁股后面的那条纸皮裤带斜插了一个烂扫帚把,酷得不得了,俨然就是一个指挥官。战斗开始了,手摇车谷机是我们的坦克,扒谷杆是我们的大炮。宽宽的晒谷场,一下子变成了欢乐的战场。那些连兵匪甲兵匪乙之类的角色都无缘的小伙伴,在晒谷场一角玩起了另外的游戏。“月光光,月亮亮,丢手帕,捡香香......”月亮就在晒谷场上空亮晃亮晃地看着我们,我们走,她也走,我们转,她也转。小时候疯起来是不晓得累的。临近半夜,开始有大人呼唤:“满佗,回来困觉了。”明天还要赶早起来放牛割草呢。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家,有几个喜欢捱磨的,回家便少不了挨餐骂。月亮总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你如果细听,月亮有时还会问一声:“嗨,这是谁的汗衫?” 读高中的时候,最盼望的事有二,学校打牙祭和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停电。碗里拥有几个肉分子的那种喜悦自不必说,停电带给我们的惊喜就是可以随便玩到熄灯就寝。这段自由的时光,同学们一般涌到寝室去海吹神侃,也有的到外面大操场去溜达溜达。我和小林、显成、际友等几个哥们有时也到操场去玩。夏夜,操场傍菜园那边有很多鼓胀鼓胀的癞蛤蟆,我们把它们当足球一样,喜欢用脚来来回回地踢。而我们最常去的,当属学校偏北的那个沙滩。学校前面就是扶夷河,河面不宽,没下大雨的时候,河水缓缓北流。对岸的塘田老街,背靠着傲骨嶙峋的芙蓉峰。晚上站在沙滩上细望,可见老街临水的那些影影绰绰的吊脚楼,面前这段弯曲的河面,也有芙蓉峰模模糊糊的倒影,这是一个月色溶溶的夜晚呵。那时小林同学是我们的偶像,他有把国光牌重音口琴,吹得也好听。我们躺在沙滩上,头枕着自己的塑料拖鞋,静静地听《红河谷》,听《军港之夜》......听着听着,虽然少不经事,但心底也有一些心事慢慢溢出。 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过得很悠闲,每天的下午和晚上几乎完全属于自己。篮球打得不少,隔三差五就去南征北战,找附近的兄弟学校切磋,少不了附带也比拼一下酒量。名气渐渐大了,酒量也陡增了不少。晴好的下午,我们有时也去校前的小溪里网鱼翻螃蟹,或者去田垅里抠泥鳅挖黄鳝。傍晚时分,到坝潭里泡了澡,回校脱了湿裤叉换上宽宽松松的旧衣,食堂易师傅把饭菜也搞好了。大家七手八脚地从教室里搬出课桌凳,拼摆在操场上。操场前方有一排高高的梧桐树,夜风清爽,梧桐叶子沙沙作响。酒过三巡,正好月上林梢,“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现在,我十分怀念那段日子,和那段日子里的同事朋友。其实,此等酢饮不算,还有比这更浪漫的。在上阳学校的时候,学校背后是座狮头状的松树山,实际上就是易家的坟山。不知多少个深夜,和同事聊得兴起,酒瘾就来了。于是沐着月色,穿过坟山到新屋院子去敲老乡家的门买酒。运气好的时候,老乡还会硬塞给我们一把花生或几个红薯。等不及回校搬桌弄凳,半路上就用牙把瓶塞咬开。我们背靠墓碑半躺在坟堆的草皮上,就着那一把花生或几个红薯,你一口我一口地畅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也有淡淡的稻香从山边飘来。山中稀稀疏疏的松树,月亮把它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恍惚间,听见林中有呜呜的风声划过。 后来球打得少了,酒喝得少了,登山的兴趣却愈来愈浓了。每个双休日,好像是我的法定登山日,隔段时间不去山里走走,脚板好像痒得难受。我有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尤喜晚上登山。踏着月光在山中穿行,四周千峰默耸,一轮明月高挂山巅,无云亦无风。这种奇特的感觉如入梦境。在山顶露营,有时半夜兴奋得睡不着,就干脆爬出帐外痴望月亮。有时也在老乡家借宿,堂前檐下,和老乡一起用粗碗敞怀痛饮苞谷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时趁着酒兴,老乡们最爱深究“毛泽东和蒋介石哪个狠(强)滴?邓小平和毛主席哪个狠(强)滴?”之类的话题。深山老林,很多村落是没有电的,当然也就没有电视。月光是这里最自然最深沉最祥和的光。月光下,他们嘴里嚼着盐水煮的毛豆或者玉嫩的包谷,扯着大嗓门东聊西扯。大至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小至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不自觉间,我也被深深地感染,醉迷于山里人、家的这份质朴和安祥。 日子就这么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平淡而从容。值得欣慰的是,我走过的日子,从未丢失过月光。人生如月,亏盈有时,生活不可能事事顺心顺意。当我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心中感到无比澄澈。今晚的月光,又如水样温柔。睁开眼睛,看见月光慵依在脚边。我悄悄移到床的另一头躺下,这样,月光又正好晒在我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