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望材沟南面的国道修路,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就都奔望材村来了。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扰乱了望材村昔日的宁静。时隔不久,便有消息传出:遛街的范老瑞和葛九千在一天早上被过往的汽车压死了。村人有的叹息:范老瑞、葛九千受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炕头也没“挣”上。也有羡慕的:虽说他俩只“挣”了个轱辘底,但五万多的血偿,就是县太爷死了也没这么高。但说归说,爱遛街的照样遛街,大大小小的车照样呜呜地过。偶尔听见大人呵斥小孩的嗓音:路边玩的时候要当心,别撵了两老鬼的脚印。
然而,谁也不知道,住在村西头的冯四老汉这几天吃不香,睡不着。他在酝酿着一件心事,这件心事像一扇磨,磨得他的心里惶惶痒痒的难受。这件事不能对人说,无论是谁,也不能耽搁,耽搁了就泡汤。
天微微亮,冯四老汉坐起来了,他决定在这个大清早,了了这桩心事。他把昨晚从柜底找出来的一件最好的衣服穿上,又把一封写给儿子的信压到枕头底,然后饱吸两锅烟,出了屋。
大街上空空荡荡。一颗星星孤零零的挂在半天空,鬼似地向他眨着眼。
“老葛老范,你俩痛痛快快地到了那头不说,还给儿孙挣下了这辈子吃不尽花不完的钱!这么好的事,你俩怎不言语一声?”他仿佛看见老葛老范站在远远的马路上,朝自己笑。“先别美,一会儿我就见上你俩老鬼啦。死有逑咋的,眼睛一闭,跟睡着了似的。”
天越发亮了,几只鸟在他头顶上欢鸣不已。
“五万块,能救多少事呢?”他仔细地扳了一下指头,能交足孙子多少年的学费?能购回多少袋春耕用的种籽?能买多少治头疼脑热的药?令他深信不疑的是,五万块足可“救”回下煤窑的儿子,儿子不该下那种地方了,附近几个村,多少口人死在那里了?儿子是替自己还债呢,去年乡里给的退耕补偿款,叫信用社扣了个一干二净。儿子听会计说,自己曾欠过大队七十块钱的帐,现在连本带利八千了。
天大亮了,天边的一块云彩,被太阳烧得红艳艳。
五万块,儿子会把他的丧事办得很体面,寿材是那种质地不错的榆木板,五寸厚的口,兴许儿子还会给他这位有功的老子雇一班文艺队,像村长“打发”他爹一样,唱个三天三夜。
五万块,还能救什么呢?……
嘀嘀嘀,清脆的喇叭声门断了他的思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站在马路边上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来,旋转的车轮扬起阵阵尘埃。
冯四老汉瞅瞅周围,几个捡粪的人正望向这边,“有人,就不怕这车跑了!”
轿车越来越近,能闻见马达的喘息声了,只见冯四老汉将身屈起,随后木桩—般倒在马路上……
一阵尖厉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接着空气中清清脆脆传来人的喝骂声:“找死啊?不想活了!哦,想讹死啊?老东西,真坏,坏透顶了,老子真想拿车轮碾碎你的头。”
在弥漫着尘雾的道旁,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像扔一袋垃圾似的扔在尘埃里。
马路又恢复了喧闹,大大小小的车子鸣着高低不等的喇叭,从望材村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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