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是一个工友抱着回家的。去接他回来的还有村长、和屋场里威望高的二爷等人。
按族里的规矩,死于非命的人不能上祠堂,他的骨灰盒只能停放在祠堂外的稻场上。稻场上撑起了简易的大棚,棚里摆好了桌,椅,还有一些纸糊的道具。棚外站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此时,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狗娃的骨灰盒刚放稳,不知谁喊了一声:狗娃,命苦哦,老天爷掐断了你家的根呀。紧接着,是一阵阵的叹息声。
狗娃是他家里的独苗。娘怀他时,爹上山采石头,出了意外。是瞎眼的奶奶跪着求娘,让她留下一条根,娘才生下他的。狗娃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娘就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
狗娃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勉强读完了初中,就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外出打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工地上干着搬砖,和水泥之类的重活。
狗娃今年正月初才娶上媳妇。那姑娘叫杏花,是邻村的。杏花的爹和娘早不在了,她跟着哥嫂生活。因为小时候的一次高烧,她的脑子变得很不好使。在家吃得多,活干得少,嫂子巴不得她早一点嫁出去。
狗娃第一次见杏花时,杏花一直呵呵地笑,他的心里很没底。
奶奶发话了,女人,你要她灵活做什么,能洗衣做饭,能陪你睡,能为你生娃就行!
狗娃和杏花度过了甜蜜的一个月。正月底,狗娃照常外出打工。这不,他刚到工地不到十天,意外中触到了破皮的电线,人说没就没了。
今天,奶奶和杏花在哪里?隔壁的婶子悄悄告诉大家,一位知情的亲戚昨天就把老奶奶接走了。杏花也被她嫂子带她回了娘家。莫非,她的嫂子动了恻隐之心?乡亲们在心里猜测着,但谁都不敢说出声。
狗娃,你怎么这样狠心呀?我妹子以后啥过日子啊?循着哭声,望去,是杏花她嫂子带着杏花回来了,走在后面的是她哥哥。
杏花看着稻场上这么多人,还在一个劲地笑着。隔壁的婶子走过去,扶了她一把。杏花最喜欢她,一直喊她是大姑。
杏花一说话就打结,大姑,我,我嫂子为什么哭?她,刚说,说狗娃,我没有看见狗娃哥呀。
隔壁婶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说,杏花妹子,你狗娃哥干活太累,他睡着了。
他,睡在哪里?狗娃哥,睡,睡觉要我陪的。杏花还在笑,脸上还有些害羞。
杏花的嫂子大喊一声,傻女人,就知道睡觉。你男人死了,知道吗?你以后没日子过了,要让这些干部们议一下,把你该得的钱拿回去!
原来如此。有乡亲们在小声说,狗娃的骨灰还是热的呀,人还没上山呢。
啪的一声,是村长在拍身边的桌子,上面的茶碗震到了地上。杏花嫂子这才停止了喊叫,溜走了。
在村长的安排下,乡亲们帮着把狗娃的后事办了。
狗娃出殡的第三天,亲戚送奶奶回来了。奶奶眼瞎心明,她喊一声,儿啊,你啥不把根留下?我怎么有脸去见祖宗啊?说完,就晕过去了。
晚上,村里的干部,二爷他们全来了。他们要在狗娃家开会,商讨狗娃用命换来的那20万,现在它们还藏在村长口袋的一张存折上。这么多钱,该如何来分?
奶奶在隔壁婶子的搀扶下,坐在堂屋正中间的椅子上。旁边是杏花和他的哥嫂。
二爷首先发话了,杏花如果回娘家,当然要带走属于她的那份子。杏花愿意留下来,那也不用分什么了。
杏花的嫂子马上接话,我妹子命苦,我们愿意把她带回家去。杏花,哥和嫂子最痛你,是吗?她哥也不住地朝杏花看。
杏花走到隔壁婶子身边,问,大姑,狗娃哥,啥,还没有醒,他,他在哪里……睡觉?
全屋场的人都看着隔壁婶子,此刻,她泪如雨下。她拉着杏花的手,说,傻妹子,你狗娃哥再也不会醒了。你愿意和你哥嫂回娘家,还是和奶奶一块生活?
狗娃奶奶边哭边说,我一个孤老婆子,要钱做么事?是我妹娃苦命,刚过上几天像人的日子。妹娃,你自己说,是陪我,还是和你哥哥回去。
杏花看着大家,嘴里喃喃的,我陪,狗娃哥。
嫂子狠狠地瞪着她,你的狗娃死了,陪你个头啊!
不,我要陪,狗娃哥,睡觉……狗娃哥说,要让我当娘的。我不回嫂子家,嫂子家,没有饭给我吃。
听杏花说不给她饭吃,嫂子伸出手,就要去拧她的嘴,被哥哥拉住了。哥哥说,我们走吧。
杏花的嫂子临走时还不忘骂着杏花,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在这里没有半仔半儿的,看你怎么过日子,永远别回娘家来。
几个月后,狗娃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杏花和老奶奶一天到晚守在一起。杏花还是那样莫名地笑着,嘴里有事没事的念叨着她的狗娃哥。
转眼,已是深秋。昔日贫瘠的山村一片成熟,到处弥漫着收获的喜悦。
狗娃家的稻场上。远远地,就能望见老奶奶踮起小脚,正摸索着往晒衣竿上晾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块块刚换洗的尿片,它们在秋天温暖的阳光下,散发着肥皂的香味。
带把的就是会吃会拉,和狗娃小时候一个样。老奶奶一边干活,一边在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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