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钱”,是鱼烂沟村对赌博高手的敬称。如果谁名字前边加上“叉钱”二字,必定是道行很深的赌棍,比如叉钱张、叉钱刘、叉钱赵什么的,意思是说,只要带“叉”字头的,朝赌桌上一坐,银子就花花流到他的钱袋里了。
话说某年冬至,鱼烂沟村来了一个身穿青洋布棉袍的人,三十来岁,宽肩膀上搭着一个青布褡,瓜皮小帽下是一双亮闪闪的眯缝眼,他似乎早就打听好了,径直来到家住东河口的叉钱张家。叉钱张因为赌钱十赌九赢,团近村庄没有人再敢跟他赌钱了,他只好在家开了间赌场,凭借知深赌徒的名声,号召各码头的大小赌棍来家聚赌,靠提彩抽头,收入也还可观。
来者没多言语,朝正在刻麻将牌的叉钱张双手抱胸行个大礼,说,张家二哥,我是三前荡你大表弟啊。
叉钱张放下手里的活,瞟一眼眼前的人。
其实来人从村街上一拐过来,叉钱张就看到了,他以为不过是行船上的走赌,也没太在意。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想起祖父在世时说过,他小姑太太——就是他祖父的姑姑,嫁到三前荡金家,膝下无子,抱养一个儿子算是传下后代,又因为小姑太太死得早,两家此后就多年没有了来往。这几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没想到时至今日,冒出个表弟来。叉钱张又端详对方一眼,觉得身上的钱褡和合体的青布长袍,说明他不是落泊之人,随便他是什么来路,料想还不是亡命的歹徒,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请对方进屋喝茶。来者大大方地落了坐,从从容容地喝了茶,再一叙,他居然是小姑太太的曾孙——果然是三辈表兄弟啊。
如此热情一番,招待酒饭。
投机的话说了不少之后,自然转到了赌钱上,更是有缘有份——金表弟居然也是赌博圣手,而他竟也知道张二哥的外号叫叉钱张,更知道叉钱张家的赌局在三乡五镇都有名气。
如此一来,彼此都有了底。知情达理的叉钱张,知道金表弟从百十里外赶来只是为了赌钱,便在下午的牌九桌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金表弟果然胆大心细,初显身手,只用一个下午带一夜的时间,便赢了现洋好几十块,把参与赌博的人赢了个精光,他身上的钱褡子里,立即鼓了起来。
不消说,金表弟是来者不善,名气也就不胫而走了。更为离奇的是,外间流传他用毛驴驼了两口袋现大洋来的,钱多胆大,才能赢。也有的说姓金的是乘船而来,那些大洋元宝是从船上卸下来的——这当然都是叉钱张放出去的风了,不然,哪能吸引高手来参赌啊。
这正中金表弟的下怀。
叉钱张眼看着几日功夫,金表弟的大钱褡子里已经鼓鼓囊囊,不禁喜上眉梢,又是打酒又是割肉,好酒好菜款待表弟,让他赌几天再走。
金表弟也不含糊,排出十数块大洋,算是对表哥招待、照应的感激,并提出明日即回三前荡。
叉钱张沉吟半晌,说,你要走,也不拦你,这回表弟你风光了,也给我挣了面子,但是呢,赵集有几把大手(赌博不惜血本之人称大手),听说你在我这里撑台口,明天要来会会你,我看这样吧,既然赵集那帮大手要赌,凭你的手把,再赌一天吧,要赢就赢个大的,好生叉他们一把,你看如何?
金表弟觉得表哥说得有理,又听说对方是大手,更是喜出望外,连说几声好。
第二天下午,赵集那几把大手来了,吃喝过后,夜里便推起了牌九。为了公平起见,每个赌友还亮了梢(互相看看钱)。
经过打庄,金表弟坐上了正庄,甲乙分坐上下门,丙坐对门。赌到小半夜,金表弟只是略施小手段,就成惟一的大赢家,庄上的钱堆成了小山包。金表弟咳嗽一声,知道对手们还有好多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金表弟口条很大地敞开门,允许他们打一把。丙有些为难情绪,说今天不利,怕输光了老底,敞门也不能多打,免得输成了光屁股。乙给他打气说,不怕,这一条点子都没出来,说不准能做条大的,放心打吧。甲说,有理,这条牌里有学问。说罢,便把怀里的钱悉数都押上了。乙丙二人也倾囊而出,下了大注。金表弟暗自窃喜,胸有成竹分了牌。丙翻牌一看,大叫,晦气。将牌一扔,起身要走。大家一看,丙的牌是人牌配么钉,只有一点。乙急忙制止丙说,别忙,庄家牌是“别十”,你赢了,哈哈,我也赢了。乙说罢,也翻开牌,是人牌配大天。甲的牌也是不小的天七。在金表弟身后相眼的叉钱张不相信表弟的牌是别十,要翻金表弟的牌看,被金表弟一把按住了。金表弟虽脸色煞白,还是强作镇静地说,我确是别十,输了。说罢,把牌往里一推,汇了钱。
叉钱张看到,金表弟几天来赢的钱,包括带来的赌本,全搭了进去。
叉钱张又是不可思义又是惋惜地看着金表弟。
金表弟拍拍屁股,说,今天手气不好。当即离开了鱼烂沟村。
看官会问,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在金表弟发牌时,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袖口里的一张人牌换了上去。乙配合很适时,也翻了牌。这时候作为庄家的金表弟,手里的牌是人牌配人七,好点,应该通吃。但是一副牌里不能有三张人牌啊,他明知道有人做了手脚,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烂在心里了,因为他的牌是后翻,多了一张人牌,做老千的只能是他了,所以他只好推牌认输。
再说金表弟前脚走,叉钱张后脚就和甲乙丙三人分了钱。
敢到鱼烂沟叉钱,操!丙得意地说。
甲也说,真是你表弟啊?
管他呢,只要叉到钱——哈哈哈,我哪有这个表弟啊。叉钱张搂着一袋现大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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