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尽管过了大年十五,因一连下了几天雪雨,大巴山的夜依然酷冷无比,凛冽的寒风随着山涧低压着清江水面呼啸,浪涛汹涌的拍击着两岸,股股劲风掀起江堤上铁路工程队的棉帐棚顶啪啪作响。
要是往夜像这种鬼天气,留守工地的王导和牛儿早已钻进被窝呼呼大睡了。但今夜他俩还在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烧酒混时间,免得十点一刻K次特快一到,那些在成都过完春节的工人们归队,又会将他俩从梦中吵醒。
王导看看表,才深夜十点,离K次特快到石公坝车站还有一刻钟。等火车到站,下车的人们还得走段铁轨路,过一道铁索桥,十一点才能抵达驻地。王导打了个冷颤,极不耐烦地说,狗日!回家过年的人耍安逸了!
牛儿打了个哈欠,说,要不是“抓革命促生产”吼得凶,龟儿子些肯定要超假。你我留守工地太惨了!一天到晚鬼都见不到一个。
太惨了?看谁更惨?王导两眼珠打转,熠熠生辉。
王导,干脆搞个恶作剧整整他们。牛儿晓得王导善搞恶作剧,就这样建议。
将大便屙在只纸盒里,精美地包装起来,丢在站台显眼处,看哪个旅客会将粪盒当成高级点心拾走,拿到僻静处去一层纸一层纸地揭开,最后突然破口大骂……是王导的杰作。王导说,这是检验一个人是否爱捡便宜的最佳方法,不贪的人才不会遭整。
文革初期,黄昏时候在人流攘往的街头吐一口唾沫,也有戏看。只要吐唾沫的人稳住不笑,装做认真寻找东西的样子,就会有行人停下来问你,跟着你的目光寻找东西。最后,看不出个究竟的人,汗流浃背挤出人群;而想看个究竟的外围行人,又拼命往人堆里钻……这也是王导的杰作。王导说,这属于黑色幽默。时代动荡,无聊透顶是人们的心理写照。
不然,何谓“王导”呢?王导者,恶作剧高手之简称也!王导本叫王涛,时间一久,人们只叫王导而忘了王涛。
要搞就搞大的,搞出点声色,王导说。
要得!我听你安排,算个副导演哈?牛儿附和。
俩人似醉非醉,撤了酒桌抓紧布置恶作剧现场……
人们下了火车,一大群人背包拿伞离开车站,顶着寒风走了段铁轨路,踏上了在黑夜中吱嘎摇晃的索桥。快到驻地了,人声笑语离工棚越来越近。
工棚里,不知躲在何处的王导在黑暗中对牛儿说,牛儿:我一开灯,你就使劲敲铜盆哈!要把龟儿些吓安逸。
人群终于颠簸过索桥进入驻地,在一列建在江堤上的静悄悄的工棚前分别散开,各回各的工班。
两个人先后掀开棉帐棚的门帘进了工棚,工棚里漆黑。蓦然见帐棚中一张板床上躺着个死人,头部被一张黄纸盖着,看不见死人脸;身体上盖着一床白被单,看不见死人衣着。脚上一双新布鞋,用几根稻草栓着。床板下的一盏长明灯,被阴风吹得微光摇曳,即将熄灭。一堆快烧过的纸钱,飘起缕青烟。
两人见状,其中女人啊哟声惊叫,两人转身蹦出帐棚外,没站稳身子,几乎同时滚进堤下啪啪作响的江涛中。稍后赶到的七、八个人,感觉怪异,纷纷掀帘进帐,顷刻又哇哇惊叫着蹦跳出帐,因恐吓顿时乱作一团,连帐帘也扯落在地。
瞬间,电灯一片雪亮,咚咚当当的铜盆声震耳欲聋。王导和牛儿乐得原始人般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帐棚门口掀起阵排山倒海般的骂声:
我日你王导的先人!!
狗日的王导,你缺德!!
晓得你龟儿子想婆娘,老子淘神费力把你老婆跟你带来,还吓老子!
不对!!王导的婆娘呢?
王导老婆和另一个人已被江流冲到离堤两丈远的浅滩上,黑黢黢的两团人影正在哗哗的滩头大呼:救命啊!救命啊!
黑夜里,其它工班的人全钻出来了。
江堤被火把和电筒照得一片通明,一百多号人开始了打救落水者的行动。
王导站在江堤上,眼巴巴看着日思梦想的老婆在摊头狂叫救命,双腿发软,泪汪汪的看着被火光揉得灿烂闪烁的江流,想,不论时代怎样动荡,都不应该儿戏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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