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锤的烧烤摊在老城墙根下，每天晚上异常火爆，吃串要排好长时间的队。食客都知道王一锤不掺杂使假，而且调料邪香微辣，羊肉串鲜嫩可口。每天傍晚摊门前总挂上一只剥好的羊，羊尾巴专门留着杂乱染着血迹的羊毛。王一锤虽然一脸横肉，但好说话，食客指哪儿，他下刀割哪里。王一锤身旁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穿串，两手像绣花一样翻飞。

　　他用的都是三十多斤的嫩山羊，现宰现杀。摊子后面三轮车轮上拴着一两只咩咩悲叫的小羊。

　　今天的食客特别多。摊门前挂着的半拉羊转眼就被割完。王一锤从三轮车后牵出一只小羊。王一锤拉拽，小羊咩咩悲叫着，四蹄恐惧地紧抓住地，绳子勒进皮肉里。小羊的头也几乎抵着地，叫声被绳子勒得像大风中的火苗，一声高一声低，断断续续。食客催着王一锤要羊肉串，王一锤索性抱起小羊，来到护城河堤旁。

　　他从地上摸起铁锤，照着小羊的脑门猛敲下去。小羊猛烈一跳，悲叫声更加凄厉，像碎玻璃尖插进心口。拿筷子的手一哆嗦，夹的菜掉下去。我看见王一锤微笑着扬锤又猛敲下去，小羊的叫声像火苗被瞬间掐死，身子悄无声息委顿下去。王一锤尴尬地念叨着，怎么手软心善了。说着他发狠似的敲了第三下。小羊四蹄抽搐了几下，蹬直了。他踢了一脚软塌塌的小羊，嘴里骂着奶奶的，还反你了。

　　王一锤有些恼怒，扫视着吵嚷而贪吃的食客，碰到我的目光，他讪笑着。这只小羊他用了三锤，坏了他“王一锤”的名声。

　　几十桌的食客在刺眼的灯光里，咬住一串羊肉用牙撸进嘴里，鼓腮咀嚼着，嘴唇上油光闪亮。我却突然想起春天里那些小羊多么淘气，在一截短墙跳上跳下，花朵般的蹄窝里盛满春天的细雨，我竟然莫名地失落而燥热。在老家，父亲喂着几十只山羊。

　　王一锤把刀子准确插进小羊的咽喉，血汩汩流出，冒着细小的泡沫，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烁着透明的血色。那些血沫在盆沿上堆积，破碎。灯光似乎也染上血红色，在食客的脸上胡乱抹着，食客兴奋地满面涨红。

　　王一锤熟练地倒提着小羊放血；钩住小羊的下巴剥皮，开膛，摘下水，剔骨。王一锤把洗净的半拉嫩羊肉又挂在摊门口，水滴吧嗒吧嗒落下，多像小羊的眼泪，我有些失魂落魄。王一锤又忙开了，食客指哪里他下刀割哪里。放下刀子拿起穿好的串烤着，不断翻腾着，用扇子扇着即将熄灭的木炭。

　　旺火映红了他肥胖而流油的大脸。他微笑着迎客，送客。没有谁看出他刚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没有人看出他是个屠夫。

　　而我坐着，看着食客咽下那些羊肉串，我好像咽下几粒火炭，眼里溢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