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很糟糕的日子。工厂破产了,我下岗回家。我的几个同样下岗的哥儿们邀我一起开饭店、办歌厅、建桑拿浴室和洗头房什么的,都因资金短缺流产了。我只有在家赋闲。在家赋闲的日子就成了一段很糟糕的日子。
多亏了我还有一扇窗子,一扇可以遥望外面的世界的窗子。我整日坐在窗前看风云雷电看日月星辰看男来女往车密马稀,还有许多上班时不曾看到的故事。
我住在一个新建的居民区的五楼。五楼是顶楼。我的对面还有一栋楼,也只有五层。我想我的对面是应该有一栋五层楼的,这很关键。
不知什么时侯,我开始遥望对面的五楼,对面五楼对面的房间。因为那长久没人居住的房间突然就生长了一幅墨绿色的窗幔。不错,是墨绿色的。我上学时曾胡诌过一首爱情诗,就叫《墨绿的日子》,所以我对墨绿很注意。可那窗幔却又不曾打开过。我不再看人世间风云变幻季节更替,我开始执著地遥望那墨绿的窗幔。这遥望成了我早晚的功课。
终于,在一个很亮丽的早晨,那墨绿的窗幔在我视线的逼迫下徐徐打开,像舞台上的大幕徐徐打开一样,接着便有一团赤红出现在窗前。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的女人!我从座位上弹簧一般弹起,贴近窗子的玻璃,眼睛用力捕捉着女人。女人有着好看的身材,好看的步子和好看的头发。女人打开了窗幔,开始梳理头发。一个长条镜就镶嵌在窗子上。
不会只有女人吧?我想,应该还有个男人。这么年轻的女人必定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陪伴。果然,在梳头女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男人。哎哟──,怎么是这样一个男人呢?矮且胖,年岁也大。那男人扳住了女人的肩。女人打了男人一下,继续梳头。男人踮起脚,将脸凑向女人,女人刚刚梳好的一头长发便又铺散开来,遮住了两个贴紧的头颅。之后,两个头颅便低下去,低下去。我再也看不到了。
妈的,臭胖子!我生气地骂了一声,猛地推开窗子。哗啦,一块玻璃便磕碎了,很清脆的一声炸响。妻子连忙从厨房里跑过来,心疼地摸着玻璃茬子,干什么你?不上班挣钱,还搞破坏。一块玻璃五、六块钱呢!
嘿嘿,嘿嘿!我陪上一个笑脸,指一指对面问妻子,哎,你知道对面楼上住着什么人吗?
什么对面?什么人?妻子走到窗前向对面望了很长一段时间,打量打量我,说了一句神经病,就又进厨房去了。
我通过没有玻璃的窗子继续遥望。我清楚地看到那矮胖的男人已经开始整理衣服,然后走向门口,然后下楼,然后开上一辆小车走了。那女人却再没出现。
那女人呢?那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呢?我探出身子睁圆眼睛努力遥望,墨绿的窗幔打得很开,望得见里面的卧室,还有家俱什物,但没有那女人出现。
我决定去对面的五楼是在妻子吃饭上班之后。我从我们的五楼跑下,五四三二一,又从对面五楼跑上,一二三四五,然后摁铃。叮呤呤叮呤呤,出来的是一个穿皮袄的老太太。我问这是三单元五楼东门吗?穿皮袄的老太太点头。我问里面住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吗?穿皮袄的老太太摇头。我连忙跑下楼,五四三二一,又连忙跑上楼,一二三四五,我走到我家的窗前。没错,就是那个房间,墨绿色的窗幔还在。再去一次!我又下楼,上楼,摁铃。叮呤呤叮呤呤,出来了一个穿背心光屁股的小男孩。我问这是三单元五楼东门吗?穿背心光屁股的男孩点头。我问***妈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吗?穿背心光屁股的男孩摇头。
我知道出了问题。我只好慢慢下楼,五四三二一,又慢慢上楼,一二三四五。我进了我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沉重地放倒在床上。我已精疲力尽,我想睡觉。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无边的倦意就迅速向我袭来。
妻子把我叫醒时已是中午。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噫?对面那墨绿色的窗幔没有了,有墨绿色窗幔的房间也没有了,甚至那五层高的居民楼也没有了。塞满我视线的是流经我们这座城市的一条波光闪烁的河流。
我高声惊叫起来。我一把拽过妻子问她,对面的大楼呢?五楼住的那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一脸惊诧和疑惑就写在了妻子的脸上,什么大楼?什么女人?没有啊!
不对!明明咱俩还在一起看见了的。我还打碎了一块玻璃,是右边中间那一块!这样说着,我就用手去摸那没玻璃的窗洞。怪了,那玻璃竟然好好的安在窗户上。
怎么玻璃没碎呢?我这样问妻子,也问我自己。
那玻璃根本就没碎!妻子说,你是不是饿昏了?我想我们应该吃午饭了。
于是,我和妻子走到了餐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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