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三老汉听说儿子要开一个很大的“莫西驴肉馆”,心中很是喜欢。这两年,儿子跑运输挣了一些钱。但儿子跑运输挣钱,让瘤三老汉总是觉睡不好,总是在夜间翻来覆去,梦中也总是一惊一咋的。 但驴肉馆开业的头天夜里,瘤三老汉又失眠了。老瘤三先是很晚很晚还没有上床去睡,后来又一连醒了好多次,折腾大半夜,天还不亮,只迷糊过一阵的老瘤三又早早起床了。 他草草吃过饭。好好地洗净了脸。又换上一件新崭崭的黑布褂儿。但裤子就没有再换。他把崭新的裤子抖开又叠起来,放在了枕头旁边。望着裤子,瘤三想了又想,但他总觉得一起穿戴起来很不自在;也很有点不好意思——上了岁数,又早没有了老伴。 等瘤三老汉赶到儿子的驴肉馆时,看到门前的大车小辆在日光下明晃晃得一片。人很多,出出进进,大家都穿戴得很整齐。这时,瘤三反倒为自己的裤子和鞋子很有一些难为情了。 儿子望着老汉,忙忙地说:“爹,看你……”孙女用毛巾抽打着爷爷的裤子,说:“爷爷真是一个节约家。” 儿子家的大门外还有一道大彩门。彩门两旁的对联,一边“天上龙肉”一边“地下驴肉。”每个字都足足有唐瓷脸盆那么大。 后来是鞭炮礼花,扯天连地的放。再后来是客人们说说笑笑地到楼上去,喝五吆六的吃吃喝喝。 老瘤三没有到楼上去。他的儿子让孙女为他端来了一盆肉,两个馍。孙女今天穿着光闪闪的暗花旗袍,头发高高的盘在脑后,很是有模有样儿;送来的肉也格外的鲜美,热气蒸蒸腾腾,香味很快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那一天过后,瘤三老汉一连多少日子都睡得甜,吃得香,心中很是惬意。 大彩门在儿子的驴肉馆门口一连竖了五六天。等到彩门撤去,瘤三老汉一眼便看得见,墙外结满榆钱儿的树上拴了一头驴。灰白相间的皮毛,光鲜如绸缎一般。摇头摆尾,踢踢蹦蹦得玩耍着。很是随心所欲和欢天喜地的样子。 孙女为瘤三老汉拿出一只红枣木交叉凳,放在绽放着的樱花树下。老汉便坐在驴子的旁边,一片春日的阳光里。 儿子走了出来。看了驴子一眼。用手上的大头烟嘴,轻轻敲了敲驴子的额头。不一会儿,孙女也走了出来。孙女撩甩着一双湿漉漉的白嫩的小手,显然是刚刚冲洗过,却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孙女笑模笑样地冲驴子说:“蠢驴,真是蠢驴。” 儿子牵着驴子,孙女跟在后面,父女俩和驴子一块儿畅通无阻地迈过了高高的门槛,有说有笑地进入到家中去。瘤三老汉还看见驴子过门槛时两条前腿是同时蹦跳起来,只一下就跳跃进院子里去的。 瘤三老汉依旧坐在那儿,两眼木木呆呆的。后来他便听到了一声尖厉的怪叫。但一点儿也不象是驴子发出的声音…… 儿子的驴肉馆开得红红火火。一开始是三天一头驴,后来是两天一头驴。如今早已是两天三头驴了。 新来的乡长周圆方,一天两头光顾儿子的驴肉馆。他爱吃驴肉。更爱吃“莫西驴肉”。他提议,让儿子的“莫西”做大做活,做出一个响当当的“莫西品牌”来。 儿子吃了一些酒,也说,他的“莫西”要做到一天三头驴、八头驴都不止;要一直开到北京,开到中南海去。每讲到这儿醉着的儿子也总忘不了话锋一转说:“不管开得多大多远,这儿的“莫西”永远也不会撒,周乡长只要喜欢,尽管一天三时随到随吃。” 但不多久,瘤三老汉身体上突然就有了一些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反映:比如好好的驴肉,他一吃下肚便会呕吐不止。再比如,儿子将剥下来的驴皮钉在老瘤三的小院中,瘤三便浑身搔痒不至,而且搔到之处,还会跳起一道道凸凸的红痕和一片片红红的小疙瘩。服用许多扑尔敏和中草药,也无济于事。直到儿子无可奈何的将驴皮弄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儿子的“莫西”并没有在乡长周圆方的亲自指导下做大做活,做出一个响当当的“莫西品牌”来;也没有象儿子说的那样一天三头驴、八头驴都不止,一直开到中南海去。但也好好歹歹,起起落落的一直坚持了下来。 只是老瘤三却从此不再吃驴子的肉。也不再有事没事地踱到儿子的“莫西”去了。 再后来人们又发现,瘤三老汉去小药店的次数倒是一次一次又多了起来——老瘤三的老毛病又犯了。象儿子跑运输时一样,总是觉睡不好,总是在夜间一惊一乍,总是没来由的提心吊胆的…… 儿子在心里说:“人上了岁数也许一准都这样……” 没人处,瘤三老汉也会一遍一遍地自语着:老了,老了,人老了咋这般的没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