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二娃子就是我的仇人！二娃子家是我们仇家，仇家的儿子自然就是仇人！

　　父母不止一次对我们敲警钟，说，谁和二娃子家的人来往，就打断谁的脚杆！

　　记忆中，两家人，路上只要遇上了，大老远调头就走，绝不会擦肩而过。上小学的时候，我被安排到和二娃子一个班。父亲知道后，找到校长，非要调班。校长说，那个班老师最好。最好也调！父亲说。

　　和二娃子家结仇的原因，是那次偷玉米的事。60年代的时候，很穷，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饱肚子，家家户户就去偷队里地里的粮食。红苕出来偷红苕，玉米出来偷玉米，什么出来偷什么。当时，偷队里的东西，如果被抓住，是大人的，要弄批斗，狠狠地打。隔壁刘三的腿，就是那样被打断的。如果是小娃儿，一般叫大人加强管教就算了。所以，大家每次都叫小孩儿去偷。一次我们偷玉米的时候，不幸被二娃子他妈发现了。二娃子他妈没抓到现场，却告到了队里。队里立即来人搜查，结果一无所获。知道为啥吗？是我那聪明的父亲，听我们一说，就赶忙放了几坨石头在背篼里，连同背篼里的玉米，一起沉进了猪圈的粪坑。

　　用父亲的话说，二娃子他妈干的是生个娃儿没屁眼的事！可恶！你家还不是一样在偷，凭啥告我们呢？！

　　两家仇恨在3年后的秋天进一步加深。当时，队里组织掏堰塘，就是把堰塘里淤泥挖起来，挑到土里去。堰塘淤泥肥沃，里面有很多泥鳅黄鳝。每挖出一条，就有几个甚至一群小孩跑过去抢。

　　那天，我和二娃子同时抢到一条鳝鱼。

　　放手！二娃子恶狠狠盯着我说。

　　不放！我先抢到！我不甘示弱。

　　话音刚落，二娃子就一拳砸了过来。拳正好打在我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我像被激怒的小牯牛，一下就把二娃子按进了粘稠的淤泥。二娃子的父亲跑过来，飞起一脚，就把我踢到一丈开外。我父亲见状，一拳就打掉了二娃子父亲的两颗门牙。队长见势不妙，大喝住手，把两个人日骂捣娘狠狠地骂了一通，还扣掉了他们一天的工分。

　　我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给二娃子点颜色看看！否则，我他妈不是人！

　　农村的夏天，很热。人们消暑的唯一方式，就是下河洗澡。妇女们不好意思，只好把井水提进屋子，裸了身子，一盆一盆地往身上淋。男人们除了白天下河，到了晚上，也要蹲在河水里，一边吹牛谈天，一边享受着河水的凉意。没有大人的陪同，小娃儿是不准下河的。但小娃儿们一有机会，就会偷偷下河。我和二娃子也不例外。

　　老家唯一的河叫羊肠河，很窄，也不是很深，但很清澈，可以直接喝。河的边上，长满了绿绿的水草，开满了各色的小花。水草中，不时有鱼儿闪动。

　　二娃子灵醒，水性特好，许多娃儿都喜欢和他一起下河。我不喜欢和他在一起，洗澡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呆在离二娃子他们几十米外的地方

　　一次，  我不小心被水草缠住。想摆脱，却像系上了石头，越挣扎越往下沉。头，很快就被水吞没了，只剩两只手在水面上乱抓。我喊救命，一张嘴，水就往口里灌，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当我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张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身边有很多人，都是和二娃子一起洗澡的。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说。

　　不是我们，是二娃子，我们哪敢呀！

　　二娃子！我很惊讶。 但环顾了几次，也没看到二娃子的影子。

　　思前想后好几天，我决定当面对二娃子说声谢谢！一大早，我就在上学的路上等他。当看到娃子的时候，我的心却开始起有些发慌。等他快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撒腿就跑了。

　　毕业后，我回到了老家工作，二娃子去了部队。今年8月同乡会以前，我们一直也没见过面。

　　几十年过去了。羊肠河早已污浊不堪，再也见不到洗澡的人了。许多与羊肠河有关的往事，也一天一天地淡了，就像河里的鱼，一年一年，就不见了踪影。

　　二娃子已官至团长。见到二娃子，我突然想起了他救我的事。

　　当年为啥要救我？我问他。

　　二娃子想了一阵子，一拍脑袋，哈哈一笑，说，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当年要是我溺水，你也会救的嘛！

　　我心里问自己，会救吗？却一时没有答案。就举起酒杯，说，来，喝酒！

　　分手的时候，二娃子把我拉到一边，说，听说你们要在羊肠河边建化工厂，你是环保局长，要阻止啊！他表情很忧愁，彷佛娘老子要死了一样。

　　嗯！我说。点了点头。

　　那就好！二娃子说，如获释重。

　　其实，在我来之前，厂已经开始建了。我只是不想让二娃子知道，以免他当场就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