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十二岁,已经懂事的像个小大人,对一众小伙伴嗤之以鼻,打心眼里看不起,觉得他们幼稚。 那晚我已经端起饭开始吃饭。 乡村的饭,照例早,浓红的太阳刚刚接近地平线,各家就开始了吃饭。街上响起此起彼伏妈妈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我觉得很吵、很无聊,觉得那些小孩子们很蠢。还需要妈妈叫你回家吃饭,我早在饭熟前十分钟,就跑了回来。 我认为,那是你家,就算你是小孩子,几点吃饭,你总该知道吧?不知道,就是蠢蛋。 二 “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但有一个拖长而淳厚的母亲声音没停,一直在,“老二……老二……”地叫着,传着整个村子都是回声。 在她喊第一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了。村南窑下坡后,右手第一家。两口子都种地,大儿子跟我一样,十二岁了,二儿子,也就是这个母亲口中所称“老二”七岁了。 我觉得她叫“老二”很成问题,因为村里太多老二,也太多人叫老二了。幸好,村子不大,就千儿八百人,她儿子,一定能听出她的声音。 可问题是,她一直叫到艳红的太阳落山,天空由灰变黑,由黑变墨,“老二”既没有出现,也没有答应她。 她慌了,喊声中带着哭腔和害怕。 于是,整个村子就慌了。 三 平常跟“老二”关系好,几乎每天在一起玩的三个小朋友,小圣、小陶和小雨被集中了起来。小陶最大,八岁了,剩下三个,全是七岁。 这时候,村广场早围满了闲人。当然,我也踱了过去。小孩子嘛,没什么事,我也很闲。 老二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人们心头。 没有人怀疑老二被凶猛的野兽拖走吃掉了,因为偌大的凤凰岭(后来我知道是方圆30里,但在我看来,已经非常广阔)已经全部被开垦了。找到一只兔子都难,何况能吃人的猛兽毒蛇。 也没有人怀疑老二被人贩子拐走了,因为那时候,小孩子不值钱,每家都有两三个,甚至四五个,送人都没人要,不需要费精力去拐。 四 小圣、小陶和小雨显得很害怕,这个年龄的孩子,被一群人包围起来,就算有父母在身边,也是很害怕的。 老二的妈妈很激动,劈头就问,“说,你们三个和老二,是上凤凰岭了(摔死、摔伤),还是下桃青河了(溺水死)?” 三个孩子一下子被吓傻了,哇地哭了起来,小雨还大声叫,“凤凰岭和桃青河,我们都没有去。” “没去!没去!没去!”然后就是一齐大哭大叫。 老二的父母一下子蔫了,看这样子,肯定是出事了。 五 第二天早上,小雨的妈妈来找老二的妈妈,两个妈妈眼睛都红红的。 “说了吗?” “说了。” “是凤凰岭?还是桃青河?” “都不是,浊漳河!” 老二的妈妈当时就瘫在了地上。 如果是凤凰岭和桃青河,山不高,河不深,还有困住生还的可能。如果是浊漳河,河深水急,孩子必定是没了。 全村在村的100多个汉子,60多个婆娘和30多个10岁以上的孩子,沿着浊漳河两条河渠找。 没费多长时间,在南河滩边堆放的一堆玉米杆下边,发现了老二小小的尸体。 六 四个孩子都会游泳,但那天老二不知道是遇到了旋涡,还是腿抽筋,总之是浮浮沉沉,渐渐没了人气。 三个孩子特别害怕,但还是齐力把他拖上了岸。 就让老二半坐着靠在那堆玉米杆上。老二不说不动,连气都没有了。 三个孩子把老二用玉米杆盖住了身子,看天快黑了,就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家。 他们想着,也许,老二明天就自己回来了。他们不知道,他们救上来老二时,老二正处于生与死的边缘;他们不知道,他们这跑开,就是跟老二的生离死别。 但老二却离开了,独自到了另一个世界。 或许,当时如果哪怕有一个孩子懂点急救的知识,哪怕一个孩子知道去喊一个大人过来,老二都不会死。最近的人家,离河边仅有不到80米远。 但没有一个孩子懂这些。 七 孩子们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甚至没人知道危险是怎么回事,因为没人教他们,危险和死亡,确实又不是生而自动知之的事情。 老二死了,但更多的像老二一样的孩子,在步着老二的后尘。 那以后,老二的妈妈,经常没事就到河边蹓跶,见到有孩子来玩水,就跟他们说老二的故事。 孩子们都嗤之以鼻,但却少了很多事故。 老二的妈妈在以这种方式思念老二,我却想,老二们的悲剧,本该是能够避免的。 十八年过去了,如今我已三十而立。生死课,该当是孩子懂事既应开讲的课程。而懂事的年龄,我认为应该是三岁起。 (作者:董江波,笔名冷得像风、冷风。网络作家、半壁江中文网创始人、天涯社区著名版主、专栏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孤男寡女》《守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诗集《春花秋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