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苏小小的时候他其实还只是一个文学青年。他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邻铺。当时他开口茴香豆，闭口孺子牛，不是闰土，就是阿Ｑ，读书多如牛毛，常常之乎者也。

不料某日，苏小小看到一句名言——“从书堆里爬出来的，除了学者，还有蛀虫”，从此很受打击，思想巨变，沧海桑田，不但立马宣布今后再不“咬文嚼字”，而且视线峰回路转翻江蹈海穿越千年——从先秦诸子的心灵上，直接过渡到了当代美女的身材上。

苏小小研究美女成果丰硕，眼睛磨得像尺子，上三路下三路横竖一扫，马上能报出美女的三围尺寸，准确度可与著名裁缝媲美。当然，话说回来，苏小小的这种绝活，准确范围仅限于美女。丑女和男人，苏小小轻易不看。

不料又一某日，苏小小决定离开北方回南方去。

我说：你回去干嘛？北京不好吗？

苏小小说：好个屁，要留你留着吧，我是受够了！北京有什么好？那些楼都是盖给富人住的，那些人都是只认得钱的，那些交通都是无可救药的！

我说：那你回去了能干吗？你不读书了干吗？

苏小小说：干吗？哈哈，老子干黑社会去！读书？有屁用啊？你不看那些大学生都卖糖葫芦卖肉去了吗？当初我爸费了那么大劲才让我到了这里，我现在才整明白——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扶托不起的狗屎！

我说：黑社会？你是要去做吴用吗？——你不研究美女了？

苏小小笑了。他说：你丫别小看人，我小时候学过小红拳的，这次去了正好用上。美女嘛——鄙人已经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横眉冷对秋波，俯首甘为光棍嘛！呵呵……

说到这里他突然凑我耳边压低声音：呵呵呵，开玩笑——只要事业有成，大丈夫何患无妻乎？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啊——我一个哥们儿刚刚做了我们C市的黑社会老大，招我回去帮忙，车马上要开了，兄弟，后会有期……

几年后，我从大学毕业，四处奔波，可总找不到一份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

那个夏天的下午，我又一次徘徊在某个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我看到了苏小小。几乎同时，他也看到了我。

他留了络腮胡，额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他身边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郎，长发披肩，风姿绰约。

我愣在那儿，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他先开了口：嗨，哥们儿，好久不见！说着伸出一只手。

我机械地握了握小小的手，冲他点点头，笑了笑。很不争气，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水。

小小指指自己身后的黑色奔驰，说，哥们儿，上车吧。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阔别了四年的母校。母校早已物是人非，看了徒增伤感。在母校外面的“天上人间”里，我和小小举杯痛饮。“天上人间”也已非当年的“天上人间”，几易其主，剩下的只有名字未改——和四年前比，还真有天上人间之感。席间，小小说了一句话令我感慨得想流泪。他说：读书未必真豪杰，谁言混混不丈夫！

半个月后，我接到京城一家大型电视台人事部的电话，说我已被正式录用，如果方便，随时可去上班，做文学编辑。我愣了，没反应过来，真的，连谢谢都没说一个。

电话那头态度亲切且恳切，不像是开玩笑。正要打电话给查号台，手机又响了。是苏小小。

我问他：什么事？

苏小小：××电视台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不解：打了，刚打过——你怎么知道？

苏小小：打了就好！我当然知道了！

我：……

次日，我从××电视台现任老总的口中知道了一个令我吃惊的“秘密”：

近两年来，中国商界如雷贯耳的C市“中天集团”的总经理苏明天，竟然就是苏小小！

苏小小要回C市了。我去给他饯行，顺便答谢他的推荐之恩。突然发现一直跟在小小身后屁颠屁颠的漂亮女子，竟然是我们以前的同学，当时有名的校花，小小曾经追了一年没追上，那厮当时说像小小这种的，给她洗脚都嫌手粗，而现在，她每天晚上乐此不疲地给小小洗脚。

酒至微酣，我说：小小，这次多亏了你……

苏小小红光满面，指手划脚说：客气个屁呀，你丫我又不是不知道……笔杆子很好，嘴皮子很差，脸皮子很薄，赚票子不在行啊！他妈周迅，哦不，鲁……鲁树人的诗叫什么来着？

小小身旁那女的，我们当年那女同学，扭头纠正苏小小：错了！应该是鲁迅——周树人吧！什么周迅、鲁树人的都出来了亏你当年还是一学文科的……

小小突然一拍大腿：哎，对了！我记起来了……他那什么树人的诗是这样的——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比风流呀……哈，哈，哈哈哈……若不是老子当年一脚踹开×中的门走了出来……后……后来又一刀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