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再小也得有个领头雁,小张庄也不例外,“一把手”指村支书李文强。一层意思说他是村里的领导核心,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还有一层意思是他真就剩下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丢在了年轻时的一次事故中。
少一只手毕竟是缺陷,“一把手”就特别爱披着衣裳,多冷多热的天都把褂子或者大衣披在身上,也不系扣子,走起路来两只空荡荡的袖子便来回摇摆,跟脚步合着节拍,开始怎么看怎么有些滑稽。久了竟披出了潇洒,披出了威严,披成了他支书身份的象征。比如说有村民正在打麻将,见远远有个人影来,便能一眼认出是他,赶紧说:“快收拾好,一把手要来视察。”还比如说,村民见他耸耸肩,努力得把披在身上下滑得衣服提上去,就知道他对某件事成竹在胸了,要做出决策。
“一把手”做为村里的支部书记少只手还不是最大的缺陷,他最大的缺陷是不识字,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外,余下的就只能是字认识他了。先前兴办扫盲班,他每期都积极的参加,认真地学。但每期都毕不了业,为了写一个“四”字,“一把手”坐在凳子上常常憋红脸,怎么也写不像,最后无奈地放下笔:“娘的谁造的字,三是三横,四为啥不是四横呢?”
因为不识字,“一把手”便特别尊敬有文化的人,固执地认为那都是些天上的星宿下凡。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好多专家,学者都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小张庄也来了几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他们肩不扛手不能拎的,干起活常引起群众的轰笑。“一把手”见了便一脸严肃地训群众:“笑什么笑,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有本事你写副对子我看看。”以后就有意地安排他们干些轻活。尽量照顾他们。那时候上级经常叫村里开右派批斗会,有的村殴打右派,说是清洁他们的灵魂,小张庄的批斗会从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批斗会上全是工作安排,有的村干部不满意,跑到公社告状,挨了批评后的“一把手”从公社回来脸色铁青,连夜开会,把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叫到一起,会上不是讨论改正错误,而是指桑骂槐骂告状的人,他自己骂完就叫大家一起骂,说是再统一次思想。因为他根正苗红,又因公致残,是英雄劳模,还真没有人敢动他的书记位子。每听到别的村传出殴打右派的事,他总对媳妇感叹:“作孽啊,哪能对文化人下恁大的狠手?”
后来风向变了,右派又重新上了台,别村的右派都是走后杳无音信,扬言这地方做梦都不愿再梦到。只有小张庄例外,成了老右们一生最难忘的地方,把村里人当成亲戚走。不但自己来,还带着家人来,带着项目来,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为小村又是修路又是建厂。让其他村的人妒嫉。
还是因为不识字的缘故,“一把手”最器重能识文断字的会计,村里的收支记账全权委托办理。老会计退休后,新选的会计是个年轻人,知道“一把手”不识字,想着好糊弄,就打算从集体里捞点好处。月末,新会计到“一把手”家报账,把大大小小的发票拿了出来,红红绿绿的一堆摊在桌子上。“一把手”看也不看说:“知道我不识字还叫我瞧,你把这月的开支说下就行了。”会计便掏出账本,一项一项地说给“一把手。”听,“一把手”听完,深思了许久说:“等等,上月6号村里记得只开支一笔,是买农药的100块钱,你怎么记成了两笔200元,是不是记错了?”新会计当时就红了脸,连忙说:“可能错了,书记,那我回去再想想。”出了门就摇头嘀咕:“这大老粗记性也太好了,那么久的事都清清楚楚,不可思议。”
新会计走后,“一把手”走进卧室的床头,看着一条条横杠笑了,嘴里骂了句:“娘的,竟敢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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