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王张氏,是在1976年的清明,那时候我正在壶城实验一小读一年级。
那天,是我平生第一次唱着“山鸟啼,百花开,阳光照大地,红小兵扫墓忙……”的《扫墓歌》,有组织地走向县烈士陵园。
“王张氏,本县西关乡人士。1950年,王张氏赶集路过西关乡政府,恰遇土匪曹大麻子部围攻乡政府……一受伤突围的战士将乡长写的求救信交给了王张氏,委托她将信件送往30公里以外的县政府……前往县城的路上,王张氏被另一股土匪刘二娃部抓住,信件被搜出烧毁……宁死不屈的王张氏被土匪割肉剖腹,折磨致死……”烈士陵园门口的台子上,我们的校长声音哽咽。
台下,一千多戴着小白花、系着红领巾的孩子泣不成声,眼泪差不多快要汇成了海洋。
作为本土少有的几个解放战争时期的革命烈士,王张氏在壶城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她的事迹,感动着一代代壶城的孩子。
至今我都还记得,我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就是《做人就要做王张氏这样的人》。
多年以来,每次修县志,制作外宣材料时,壶城的文人们总会一遍遍在原来事迹材料的基础上,认真润色修改,让王张氏作为革命烈士的形象更加丰满,更加感人。
作为壶城史志办主任,在编撰《壶城英烈》一书时,我也对王张氏的相关章节进行了再塑造、再加工。
前不久,清明节的前一天,我接到县政府办公室电话,告知县政府班子要前往烈士陵园扫墓,让我承担事迹演说的任务。
这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土生土长在壶城的我,烈士的事迹已经听了三十多年,再说,前不久我还主编了《壶城英烈》一书哩。
不过,清明的头天晚上,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熟悉、预演了事迹讲稿——县长、副县长都要参加,绝不能出一点小岔子。
“王张氏,本县西关乡人士……”站在高高的升旗台上,我的声音抑扬顿挫,低转迂回——
我流泪了。为烈士的英勇事迹,为我唯美的文字和高超的演说能力……
新来壶城上任的县长流泪了,副县长们都流泪了。
透过朦胧泪眼,我分明看见,县长手中的纸巾换了一张又一张。
“感谢您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真实的、充满了革命激情的王张氏!”一个个瞻仰烈士墓的时候,县长很动感情,握住我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王张氏家是西关乡哪个村的呀?明天我正好要去乡里看看,顺便也想去烈士的家乡看看。”县长说。
“这个,这个……”我一下楞在了那里。
“王张氏有后人没有?现在生活在什么地方?”县长又问道。
我瞠目结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
“烈士为壶城的解放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作为后来者,我们在珍惜得之不易的革命果实的同时,更应该关心一下她的后人,看看他们现在是否需要我们的帮助……”县长的语气里透出了几分生气的意思。
临走时,县长要求我,必须在短时间内把这一切办好。否则,将以失职问责。
那天,我灰溜溜地离开了烈士陵园。
第二天起,我开始查找有关王张氏的一切资料——
“王张氏,本县西关乡人士。”所有的资料都这样开头,仿佛是在告诉我,“如不雷同,纯属虚构”!
我接着又去了西关乡政府,以为乡政府应该有更翔实的资料,可是,翻开第一页,我再次看到了那两句话……
我基本崩溃!
我开始了任县志办主任以来的第一次“深入基层”——以往,我们一次次修志时,都是在前面文字材料的基础上修改补充完善。为每一篇文字深入基层,就算我们有这精力,也没这财力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入村半个月后,通过走访西关乡各村以及王张氏牺牲地点的村落,线索居然被我找到了——
当我在村支书的陪同下走进王张氏的儿子、农民王大明那茅草覆盖下破破败败的家的时候,县长给我下任务时那几句严厉的话语又在我的耳畔响起。
是啊,我们真的应该多去关心、照顾他们的!
“王张氏是俺娘?不是哦!”听我们讲明来意后,60多岁的老农王大明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困惑。
俺娘的确是在1950年的一天去乡上赶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王大明告诉我们,王张氏应该不是他娘。
王大明说,如果是俺娘的话,为什么政府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俺呢?
口才极佳的我失语了很久……
后来,我费尽口舌,总算让王大明明白了一切——
“娘!娘啊!俺给你扫过墓的哩……1957年,作为乡小学优秀学生代表,乡政府组织俺们去过县烈士陵园扫墓。俺听着你的故事长大,可是,俺不知道你就是俺的亲娘呀……”
我们一行人离开村子的时候,老农王大明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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