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没弄懂，自己怎么就上了报纸。等工友笑嘻嘻地把那张报纸递到他手里时，一看，他当时就傻眼了。

　　报纸上登着老栓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墙角撒尿，一张是他在墙角光着身子冲澡，旁边还有大黑字，“如此民工，谈何素质？”。老栓没搞懂那字的意思，倒是那两张照片，赫赫登在那张报纸上，当时就把老栓的脖子都红粗了。

　　老栓就使劲回想那照片上的事。

　　前几天，工头带着几个当官模样的人来工地给大家开会，说：为了提高民工的素质，树立民工的新形象，以后不准光着身子干活，不准随处大小便，不准在工地冲凉，吃饭时不准端着碗到处晃悠等等。开完会后，工头便给每人发一件黄马褂，还有很多记者来拍了照。老栓刚领到那件马褂时，心里高兴了好一阵。可当他穿着它在太阳下干活时，才发现这马褂裹在身上，其实就像张刚烙熟的面皮。

　　昨晚吃完饭后，老栓和往常一样，去离工地最近的那个小区公共厕所，想连解手带冲凉一块儿完事。没想到，那里人家已经根本不让进，给钱也不让。无奈，老栓只得往回走，老栓找不到附近还有第二家这样的厕所。回到工地时，老栓看见有一根水管躺在墙角边，显然有人曾这里冲过凉的。老栓有些憋不住，想：反正天都黑了，四周也没人的。于是老栓就在这里痛快了一回。

　　黑咕隆咚的别人怎么就拍下自己的照呢？老栓没弄懂。

　　为这事，工头指着老栓的鼻子骂，骂他给大家丢尽了脸，现在城里正抓精神文明，成天不看报纸不看电视，真没半点素质。扣半个月的工钱！工头最后说。

　　老栓虽说很心疼那半月的工钱，但他想：人家早就开会说过的，只怪自己没素质。

　　老栓开始天天晚上看电视。老栓不是不喜欢看，只是工地上只有一台旧电视，别人早先占着，尽放些飞起来打架的神仙，或动不动就抱着亲嘴的电视剧。老栓想看川戏，别人不放，看着看着，老栓就常打起瞌睡来。

　　这晚，老栓却没再打瞌睡，电视里正放汶川遭大地震了，倒了好多房子，死了很多人，解放军正忙着救人。看着看着，老栓的眼泪忽然和着鼻涕一起横飞。老栓就涎着脸问旁边的人：是不是真的哦！别人白了他一眼说：还不是真的？都喊捐款了，你去不去捐嘛？

　　老栓摸摸口袋里唯一的五块钱，没做声。

　　工地开始停工放假，老栓就上街闲逛。老栓就真的看到很多人在捐款，老栓想，这世上真的还是好人多啊。可老栓使劲攥着口袋里的那五块钱，慢慢绕开走了。

　　路过一个献血点时，老栓的心里忽然颤颤地跳起来，他两步冲上去。别人问：大爷您献多少？老栓一把撸起袖子，说：随便抽！别人就笑，说：您这么大岁数了，就献两百吧。老栓一梗脖子，说：没得事！刚来城里时，我一次还卖过四百呢。

　　走出献血点，老栓一边按着针眼，一边把身板挺直，想：自己也算好人哈。这样想着，他就抬眼往四周瞅，又想：咋没看见个记者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