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歪着脖子,粗着嗓子说话效果会更好。从那条河前走过的时候,我这样认定。
河就在小区的门口。
刚住进小区时,河水是绿的。我想,有闲的时候,坐在阳台上,放一根钓杆,拉上长长的线,从三楼垂下去,静静地守候。
阳光正好,从白云的缝隙里倾泄下来,撒满一地。端起茶,呡一口,香气四溢,沁人心脾。萝藤椅上的书是心仪已久的。翻开它,满河的鱼虾蹦跳起来。
咬钩了。提提鱼杆,提出一个下午的鲜活!
可是还没等我有闲,河水已经开始变色。那天,我站在河边,望着满河的污秽,心如刀绞。我的鱼还能活吗?我下午的鲜活还有保证吗?
我愤怒了。我拨通电话,粗着桑子,吼了起来。
其实之前,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说,这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请找另一部门。挂了电话,我照章打过去。回答说,这不是他们的事,让我再换一地方。我也试了,还是让我换。一大早,从东家到西家,再从西家打到东家,来来去去几个回合,我自己都记不清我到底打了多少个电话。最后,求爹爹告奶奶地央求,才总算有部门答应说来看看。
结果没来。我的细声慢语被嘈杂淹没了。
结果来了。吼过后的第二个早晨,有人开始打理起这条河了。虽然他有些老,佝偻着身子,动作迟缓。但对这样的结果我还是满意的,有人打理总比爹不亲娘不疼的要好。再说了,他很认真。拿一个长柄的网兜,小心翼翼地把浮在河面上的废弃物捞出来。有时,废弃物重或者是捞得时间长了,他佝偻的背压得更低,颈脖上的筋络根根暴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有好几次,我说,我来帮你吧。他头也不回,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我的问话。真是个怪人,不懂得好歹。
寒来暑往。河面上的漂浮物早已被清理干净,河水清澈起来,一如初浴后的少女,焕发出青春的朝气。只是老人的背好象更弯了些。显然,他已经不堪重负。我担心,有一天他的脸会突然触地,从此一蹶不起。
我得有所行动,当我意识到这些时,我下定了决心。我对打电话早已不感兴趣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我走过去,对他说,老人家,请你们领导给换个人吧,我看你的身体不适合干这个活。老人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一声不吭,一脸木讷。
面对他那张沟壑纵横地脸,我有了片刻的不忍。我清楚,我这样做,会让老人失去这份工作的。也许,从此他再也不会有上岗的机会了,因为他真的很老了。老的连向我告饶的话都忘记说了。
我狠狠心,递给他一张名片,我知道他不识字。我说,请把它交给你们的领导。我自信,凭我现在人大代表的身份,这么点小事递张名片就够了。再说,这也是从长效保持小区环境优良的大局出发考虑的,是为人民办实事,是名正言顺的事,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两天后,老人不见了。名片果然好用,我暗暗有些得意。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顶替老人的新人一直没来。河面又开始泛滥。风吹过,一阵阵恶臭袭来,让人难以忍受。
再次见到老人,是在手术台上,情况十分危急。他患的是心肌炎,这种病最大的忌讳就是劳累。
翻着的病历,面对老人的两个儿子,想起老人佝偻的背,蚯蚓似的筋络以及细密的汗,我火了。我怒斥道,明知老人家有这种病,为什么不让他好好休息?为什么还让他干那些重活?看你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的样子,难道缺那几块换命的工资吗?真是不孝啊!
说到动情处,我有些哽咽了。老人的两个儿子泪珠也早已串成了线。
年纪稍长蓄着短胡子的儿子说,医生,救救我爸,我爸一把尿一把屎的把我们俩拉扯大,不容易啊。现在我们俩都出息了,去年接他进城,就是想让他享享清福。可他闲不住,非得出去倒腾,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年纪稍轻剃个平头的儿子接着说,这不,小区门前那条河垃圾四散,他看不过去,每天去捞。他捞,别人丢。别人丢,他捞。结果,捞了一年没把河捞干净,倒把自己的病捞出来了。
听完他们的话,我的脑袋嗡地响一声,胸口仿佛突然有七八只猫在挠挠。怪不得我找了好多部门,都说没有往河面管理这一块派过人。
我站起来,对我的助手说,准备手术。
助手愣一愣,说,主任,你早上已做了两个大手术,身子会累坏的,还是让许副主任来吧。
我歪着脖子,粗着嗓子吼道,准备手术,他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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