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的水烟壶
　　
　　村庄隐约上年岁了
　　九十多岁的三叔公
　　蹲在老房子门前的青石板上
　　磕巴着水烟
　　这袋子烟丝
　　还是去年托人从贵州捎来的呢
　　
　　过去卖水烟的铁牛哥
　　躺在村东头菜园子
　　怕是睡了有十多年光景了
　　想想多好的老哥们啊
　　北伐军进村那年
　　还穿着开裆裤囔囔着要革命的
　　
　　三叔公叹了口气
　　火星子噼啪着吹到胡子了
　　老人哆嗦着蜷靠在石门墩上
　　迟钝的侧起身子走进日落
　　黄铜做的烟杆子搭在肩上
　　把村庄愈晃愈远
　　愈发苍老起来
　　
　　不时有阵老李树断桠的咳嗽声落在蚕豆地里
　　落在水塘边上
　　这水烟壶
　　来年怕是要进菜园子做伴了
　　
　　
　　老房子的脊梁
　　
　　老房子坐在这岭上
　　估摸有两百多岁了
　　老房子的主人姓黄
　　家谱上有记载的历史
　　是从崇祯末年开始的吧
　　皇太极杀过来的时候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挑着箩筐把家担在这岭上了
　　
　　开始老房子是没有青砖红瓦的
　　第一代的老黄头搭了个茅棚
　　把草绳勒在肩头刨出几亩地
　　鸡生蛋蛋生鸡
　　一代代老黄头披星载月
　　十里无人烟的野岭
　　有了一进三重飞檐峭壁的大院
　　隐隐然在这野岭
　　活出些俯视苍生的脊梁出来
　　
　　日月如梭
　　记不清那一代老黄头有念想了
　　这子子孙孙不能老守着老房子度日
　　得出去闯闯　练练
　　清末　民国
　　老黄头的大儿子某军旅座战死在抗日的硝烟
　　二儿子学冠合邑门生满天下
　　最没出息的三叔公
　　也驰骋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沙场
　　
　　三十年河东复河西
　　一场运动
　　老黄头的后人被赶出大院
　　剩下老房子孤零的躺在岭上
　　堂屋上的雕梁画栋也在荒草中斑驳
　　门前长满青苔的石墩
　　似乎连阳光都不情愿靠近了
　　
　　老房子的背驼了
　　奶奶的浑浊的瞎眼瞳
　　翻开一进三重的大院
　　颤悠着病入膏肓
　　
　　
　　奶奶的故事
　　
　　
　　奶奶是没有什么故事的
　　花样年华的时候嫁给爷爷
　　十里八乡有名望的先生
　　我想那时候奶奶一定很美吧
　　羡煞多少名门闺秀或小家碧玉
　　现在
　　奶奶常一个人坐在老房子石墩上打盹
　　梦着梦着
　　爷爷摇着桃花扇抱她下花轿了
　　
　　奶奶二十八岁守寡
　　一身傲骨的爷爷
　　在那个惶恐的年代郁郁离逝
　　小脚寡妇怀着身孕
　　带着三四岁的伯父和刚学会爬的父亲
　　搬进新家
　　猪圈和茅棚
　　老黄家最早的风景
　　
　　没有人知道奶奶是怎么过来的
　　三叔公说
　　你去问老枫树下的井
　　那里有你奶奶淌过的泪
　　你去摸菜园子的土
　　你奶奶的血湿在地头呢
　　
　　奶奶老了
　　头发白了　牙掉光了　眼睛也看不见了
　　日子拄在拐杖下蹒跚
　　没有人唠叨的时候
　　就坐在老房子门前打盹
　　梦着梦着
　　爷爷摇着桃花扇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