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远,就是看上去很近的那种深邃 就象一棵棵柱子排列着延伸 当柱子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把脚踩进岩石头顶进煤层 支撑起亘古的岁月 后面就该他们向远走了 远,诱惑他们一生 一群矿工又向巷道深处出发了 他们谁也叫不出谁的名字 一批矿工刚撤下来 一批又顶上去 在黝黑的巷道里擦肩而过 他们彼此用矿灯交换着眼神 永远保持一种行走的姿势
【提纯】
800米深处的煤 还没提升到地面 就被人提纯了一次 落到生产指标上 又被几个人提纯了第二次 区长用精细管理提纯汗水 安全部提纯行为和早餐 班长的语言离妇科很近 他用生殖器的语言 提纯了哥们的精液和奖金 发工资那天 他们双手捧着没有杂质的一块黑 象珍惜祖传家宝 孩子上学买房娶妻 剩余的是喝酒吸烟 煤在他们手中变成了黑色羽毛 乌鸦超越了煤的本身
【煤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前,父亲手中的煤足斤足两 几两煤养育五个兄弟姐妹 我们成家后 父亲手中的煤变轻了 挖了三十六年煤的父亲 被一块很轻的黑击倒了 黑药片黑液体输进他干瘪的脉管 我听到脉管里流动着煤的声响 父亲的腹部浮肿 肺里的煤很重 他想咳一口减轻压力 却咳出比煤还黑的血 父亲的目光走不动那天 他成为一把本质的灰 遗憾的是 父亲闭上眼也没明白 煤究竟是怎么回事
【矿灯】
我常常想起他们 头上那盏雪亮的矿灯 地上有花有草和女人 井下没有 他们只有不断地开采 挖掘凝固的时间和岁月 他们不知道黑暗 在一点点稀释他们的光亮和血液 在深邃的煤层缝隙里 他们用矿灯阅读 煤壁上关于草丛、树叶、昆虫的传说 每一盏矿灯都是他们活着的状态 无论是头戴抑或肩搭手拎 矿灯将陪伴他们走完一生
【窑衣】
一件破旧的窑衣 刚走上几条崭新的线路 每个细小的针脚 都是从母亲的白发中抽出 夜晚,一盏油灯 是母亲的伙伴 跳动的火苗生动了母亲佝偻的背影 母亲翻动棉衣火苗很旺 暖着我寒冷的冬季 我知道在巷道里走多远多长的岁月 也走不出母亲 手上的线路
【两茬人的骨头】
散白酒舔着深夜。微弱的火苗 撩起酒瘾,瘙痒地又让人想起 从家门到煤矿的路上 的确很少有漂亮的裙子走过 走过的都象被黑夜打扮过的模样 不足百米的草书写的小路 一眨眼就走过了两茬人的骨头 我的祖父和父亲 是两粒纯正汉人的种籽 只拔节了一个多世纪 最后相继爬上草尖 鬼变成一滴纯净的水 我在放大的露珠里 看到在阴间活的舒适的 缩小了的祖父和父亲 我看到灯光下有鬼影出没
【民俗】 煤矿人的节日活在日历上 日历上的红字刻在他们心上 每个纪念日 大红的标语呼啦啦地在煤矿铺开 像飞得很低的彩云 在人们着眼的地方飘 这些让人激动流汗的云 支撑了一代代挖煤人 孩子们知道标语也是荣耀 贴在谁家谁光荣 门框上的红标语成了煤矿人 一生追求的向往 他们坚信,大红的标语 是永远支撑 矿工的一种特殊精神
【一把白薯面]
当那辆叫家的独轮车 从泥泞的沧州推到唐山 一头倒在路边 母亲将仅剩的一把白薯面 洒向熟悉饥饿的陌生煤矿 黑糊糊的稀饭 堵不住小鸟鹅黄的嘴 从此,几只小鸟的名字 开始在呼唤中试飞 在男人臂下的民间亮翅 喷出旱烟味的大嗓门 像窑神大手抚摸 在父亲布满潮湿的目光 扯起一杆男人的大旗 走进铺满墨迹的矿内小路 沉重的天轮不停的弹拨 神秘而粗犷的窑神曲 所有的唱词 都是大口落驴皮影的黑色方言 携带上一茬人没做完的梦 摸索用鲜血做的路标 走进黝黑的八百米深度 当再次返回地面时 那被黑夜打扮过的面孔 家门等待的母亲 早已备好,一把白薯面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