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

进去，古墙在身体里
我们进去，为了栖居
在深处，像汲水的井
等一个跌落，一个，波纹与颤动
蛇在它们的集会上不停地发言
每句话都有两个方向：
这是寻求判断的时刻，只有一个决定
将被我们遵循，其他的都是错误
（我不知道我们所犯的错误
会是如此深重）
像一双孩子的脚陷入淤泥，他只有哭着转向母亲
当淤泥在我们腰际，她将我们踩至肩颈
两个发狠的母亲互相对峙着
在一座四十四万平方米的广场上
她们都失去了，她们仅有的儿子，这不幸
离我仅有一张供桌的时间
我毫不讳言我是你的
一个叛变的兄弟
在二十年的苟活中，绝望已经失去，绝望已经失去。

《六月二日》

我试图唤醒，被钉死的钟点
在晚上十点半，在猫头鹰和田鼠的十点半
人们走上街去呼喊，为了自由
人们首先让语言是枚子弹
其次才是血和痛苦。
但我，连自己都不能唤醒，玻璃和铁
它们组成消音器，任何一种声音
都只是为了返回自己的身体
尽管针尖已经落在我们身上
抽搐在脸上十分明显，我们被孤独驱赶
每条街都很拥挤，羊群
没有羊圈可回，牧羊人在外面
抬起他们的手，挥响鞭子，天空中有无数雷声
从母亲们的哭声中传来。
一支黑暗的队伍正在闪电中行走
我们必须沉没，沉到遗迹中去
自由，他必须是个青年
他得爱着宽恕。

《六月三日》

放下帘子，我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机枪和燃烧瓶，坦克越过四座古老的城门
自行车的铰链断了，人群都在地上
像一群失去领袖的昆虫
被包围了，石头和石头，树木和树木
没有人说自己从哪里来
来的地方已经被占领，被抹去，我们现在需要一张席子
包裹自己的身体，当它呼吸微弱时
死亡是何其轻信的事情
在奔跑中仆倒，羚羊没有越过流弹
从空中直接坠落，像星辰
像母亲手中的线团无声滑落，滚动
火炉里映着你的脸庞，多么年轻
我说姐姐，你们这是去了哪里

《六月四日》

六月将被赋予更多的雪，热的
像火焰般着魔的雪，滚沸了
它们的六个棱角都是矛尖，都是刀刃
在黑夜中固守城池的人们
不需要更多武器
你们冷静，冰在血管里，电流
在穿经走脉。
墓碑迈着双脚走过来，让你们刻上名字，它离去
走到人群中去立在人群中间。
沉默是头颅和手，你们没有抬起另一座
雕像，在自己的灵魂之前
血流出来，已经是条河流
渗入我内心的已经不止一条河流
像只候鸟，在队伍的最后
我必须落单，仅仅是被孤立在白昼对面
才能发出鸣叫，才能被听见
我的喉咙里有更多的血
被咳出来，被遗忘

《六月五日》

或许我该出去，站在马路上
当第一辆车向我鸣叫，我要告诉司机
轧断我的手，我的腿，我的头骨和脊椎，只留下眼睛
让我看见肢体的每个部分
都被拆卸下来
在六月的夜晚，许多人围观一场灾难
无论火从哪里烧起，水管
从哪里破裂
我们只有这一个身体，持续蹂躏，谁喊救命
谁就是在暴露自己。
忍住强暴的快感，疼痛不是在阴部
每层肌肤都响起了应和声
尽管我们不愿如此。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个年轻士兵，第二个也是
他们有多少人，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当我的孩子捏着拳头问我
我说很多，很多，他们没有杀我
他们的枪子儿无法射到二十年后

《六月六日》

他们在颤栗中用餐
闪电是叉子，勺子，银色的汤
在碗中，翻起水蛇的眼睛
大雨是他们在咀嚼
警报声环绕在座椅之间
没有人起身去拿胡椒和醋，大家都在十一点钟
等雷声过去，成为一支蜡烛
他们把桌子移到中间
并且祈祷，各自有一幅画像
在第七个星期
成为居民。

《六月七日》

我亲手打碎句子：当你们排列整齐
被猜中隐身的地方，我打碎
词语，词语，恢复零和一

我拣起碎片，在孤独中相遇
用失明和触摸

每个名字的形状，都还记得
你颤抖着的手重新捏紧
一片时间之叶：
已经枯死的树，开过一次花
不知下次是何时。

人们撞见我，一个鬼魂
他们喃喃自语，“你是……”
是什么促使他们回忆
让回忆动身去找

一个遗失的人，或者，一群。

词语使神秘更像我
河流已经开始

在六月，高于大地行走。

《六月八日》

“宽恕即是遗忘”，磨镜片的人
在视力微弱之时，矫正了
如何看世界——

当森林放大每片树叶，节肢昆虫
我只是放大了自己的命运
以便击中它，用金色箭
去射死一只微生物

谁奖赏我的精准，一击致命
尽管在我胸口插着
返回我的箭：

住在这黑暗之心里，你们
已经不是亡魂，不是

世界，使它更像一颗惨白的心脏
而你们，是倒立的天使。

《六月九日》

沉寂，像枚核桃，打击着
年轻的锤子，她打开
蝙蝠窗户，纱裙
倒在瓮里的光线是蝌蚪

现在，它们矫健，它们跃出古瓮
声音在空气中恢复雄性。

她有梳妆台和匕首
但她更应该有，有个郎君
骑着黑色大马和风

从墓地逃出去，让哈里发的吼声
落在泥土里成为城市

被愤怒和绝望养育的人们
他们要去追赶，已经逝去的
一个女人，他们的母亲

伟大的盗窃者，谁是我们的父？

《给策兰：石头花朵》

“这空中的石头，我追随过”1
我追随石头生长
花萼和花冠，柔软的手
摸着河水的黑暗

——我追随过，记忆中罂粟摇落
秋风正吹起，我在花瓣上
缩着一个词语，闪电
为何凋谢？

你坐在塞纳河上，密腊波桥
花园，果实，握紧你的树枝
这是我与你决裂
在果实的胀破中
孤独缝补在星辰之间，你听见，请聆听

在中国，你，石头花朵
超过所有花朵，独角兽的额上

你是那支角。

注释1：出自策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