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似乎不喜欢在“土气”还是“洋气”之间纠结了。

60后、70后乃至80后的青少年时代，国人都很在乎自己是“土”是“洋”。当年，这样的问题总是折磨着青少年，尤其是青春恋爱的小伙子。即便在成熟的父母中间，“土洋”问题也是必须考虑的人生大问题之一。天生 “洋气”的家庭，孩子一生下便天然“洋气”，固然得意洋洋；社会中底层家庭出身的，也会着意追求“洋气”。“看，您家孩子长得多洋气”！这是最能让父母心花怒放的恭维。

更有甚者，一些社会出身较低的家庭不但竭力培养孩子气质举动中的“洋气”，甚至会想方设法重塑天生“土气”的孩子的面相骨相，以使其看上去比较“洋气”。

俺大儿于1990年代初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中国社会风气正在悄悄地却无可遏制地转型，国人都在或公开大胆或偷偷摸摸地向往“洋气”。俺当然也向往洋气。遗憾的是，俺儿生下来就脑袋圆圆的，像他爹，典型的土坯子。于是，竟有不下八个亲朋好友邻居熟人热心献计：在孩子的脑袋下垫本书或硬纸裱，越硬越好；时间长了，孩子本来圆圆的从而土儿吧唧的小脑袋就会被重塑成扁扁的扁脑袋——扁脑袋在彼时被认为是“洋气”的脑袋。

此种恶癖与一个世纪前的少女裹足实在没有丝毫的区别，今天仅仅想一想，就不寒而栗！然而，一百年前，三寸金莲即是“洋气”的时尚追求，“洋气”的小脚就是被父母人为地生生捆绑重塑出来的；仅仅二十年前，确有不少父母硬是靠硬书本硬纸裱把自家婴儿娇嫩的“土气”圆脑袋折磨成后脑壳扁扁的“洋气”脑袋！

太过酷毙了吧？

不是酷毙，是残忍！

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生代们走出了圆脑袋的“土气”与扁脑壳的“洋气”的纠结，其社会进步意义，不亚于一个世纪前的废弃少女裹足。二者共同的标志，反映在公众观念的进步，反映在社会气质的升华，总之一句话，是“土气”的平民阶层终于懂得了某种自尊、获得了某种自信而不再趋“洋”若鹜的表现。

不过，趋“洋”若鹜者在今天依然大有人在，甚至比百年几十年前更稠密了。城乡到处可见把本来“土气”的黑头发用化学毒物烫染成金黄的黄种男女；到处可见容易染上性病的性自由的崇拜者；到处可见把亚洲人本来较高突出的眼眶通过竭力做出一种阴鸷而显得眼窝较深的新生代；到处可见不管懂不懂洋人语却总是“卖糕的”“你地死啦死啦地” ；到处可见坐在麦当鸡肯德劳餐厅里深沉地捧着烧饼夹肉的“嘿，看那个人”……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所不同者，现时代的趋“洋”若鹜不像彼时代的生硬裹足，也不像用硬书本儿硬纸裱儿制造扁脑壳，它们以另外的“洋气”方式存在着；而且，现时代的趋“洋”若鹜比彼时代的同行们信念更坚定，坚定得哪个旁观者稍稍表示一点不同看法，他们便会用爹妈生殖器作为武器，将不恭维者骂个狗血喷头、屎尿浇面。从这种坚定性或称痴迷性来说，现时代的趋“洋”若鹜者比彼时代同行们的偏执性和流俗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年前，趋三寸金莲的小“洋”脚时尚的父母给女儿裹脚，女儿固然会因为疼痛嚎啕大哭，大多数父母也会眼泪汪汪。她们也知道，这是在摧残自家孩子。然而，“妮儿啊，大家都裹脚，你一个大脚丫会被人家笑话的，会嫁不出去的” ！于是，一代代母亲妮子一起流着泪，不得不追时尚、赶时髦。

二十年前，当有人劝俺给俺儿的土气圆脑袋下垫一硬书本，俺毫不客气地拒绝美意：“您这不是让他爹摧残他孩儿吗？亏你们想得出！”好心的建议者于是一脸羞臊，表现出崇洋媚外者遭到民族英雄嘲笑后不好意思的歉疚。

俺可不是想当民族英雄，俺只是想当爹，当爹的把自家孩子天生的圆脑袋人工垫扁成扁脑袋，脑壳和脑浆系统肯定会出问题，那不太残忍太不配当爹了吗？再说了，俺家祖宗八辈都是农民，尽管从儿子曾祖辈、爷爷辈直到儿子老爹辈开始吃上了“洋”粮，但气质上一直土儿吧唧的。不是说，三辈儿才能弄出来个城市人吗？俺家也刚刚挎了个边儿呀！一不做二不休，土下去吧！

还有一点，本爹对洋气面相的看法一直存有疑惑。城市流俗面相学理论说，洋气的面相，一般表现为面色苍白，小脸瘦削，眼窝深陷。俺不信——那不是中医所说的恶寒症状啊？有病，咋着也不能算是洋气吧？中国传统面相学则声称，“少年公卿半青面”，强悍者的经典面相。俺有点儿害怕，更存疑：青面獠牙的，不是妖怪就是野兽啊！

当年，俺的一番雄辩让不少亲朋熟人心悦诚服。彼时，人们向往洋气，但尚未陷入癫狂，多少还能听进一点儿不合流俗时尚的观点。

到了今天，不中了！

今天，假如你胆敢向那些对于洋玩意儿半懂不懂或干脆纹丝不懂的趋“洋”若鹜主义者（注意，是“主义”中人啊）说出哪怕半个字的不同意见，那么，等着吧，“你这个xxxx” ！“你这个××××”！以及更多更具生理杀伤力的武器便会劈头盖脑地汹汹而来。

用爹娘生殖器作为武器捍卫自己的观念的算“洋气”？“洋气”是用爹娘生殖器武器能够捍卫得住的吗？

如果说，关于小脚和扁脑壳的某些历史以及臧否双方的社会意义因其的确有点扑朔迷离而很难让今天的狂热者正确理解的话，那么，不妨简单地说，我今天对趋“洋”若鹜主义者的耿耿于怀，与百年二十几年前的反对裹足反对制造婴儿扁脑壳在某种意义上恰恰是同质的。然而，因为大家都有点儿发烧，这种同质性的观念，在今天却往往会被骂作抱残守缺的老朽主义。

同时，也要欣慰地看到，百年前追求时尚“洋气”小脚的趋“洋”若鹜主义者、二十年前追求时尚“洋气”扁脑壳的趋“洋”若鹜主义者，与今天的趋“洋”若鹜主义者也许是并非完全同质的。彼时代追求的所谓“洋气”其实是在追求愚昧，现时代追求的所谓“洋气”也许是货真价实的“洋气”，因为他们追求的某些东西被实践证明是好东西，即便那些尚未在中国本土试种过但在洋人那里被证明是好东西的东西，也必须被相信为是好东西。只不过，追求的方式有点过，追求的东西有点鱼龙混杂甚至良莠不分、主次颠倒。可不要小看这点儿追求的方法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甚至蛋白质本身也会因为发酵而产生化学质变。

不说了，说不清楚。得耐着性子说。

其实，俺今天并非想说这些说不清的关于土气、洋气的话题。老子只是想发泄个人私愤！

一位民营企业家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国企省级副总兼名记、作家，马上就要出书了，厚厚的一大本。翻看两眼，就我这个水平都能看出，不过拾人牙慧、附庸风雅的陈词滥调，由另一个在序言中被他唤作“名人”的中国作家协会正式会员作序。

也不说这些。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想说说这位仁兄的言谈举止。

言谈中，仁兄高声大嗓门，唾沫星子满天飞，粪土当年村干部；举止间，颐指气使，飞扬浮躁，只识弯弓打小鸡。耍牛气的时候，“我们国企高管花钱不论张，论斤”；耍洋气的时候，“本名记的一支笔指点江山，调动各级官员”……

这号儿货色，其实不过是混迹在政商文各界之间扯虎皮拉大旗、坑蒙拐骗、四处蹭食儿的皮条客、柴狗野狗，但越是这号儿货色越喜欢装洋弄雅，他们浑身散发的，事实上只是一股股的虚浮牛气和货真价实的痞气，一股股腐朽酸臭的土鳖气而已。正是这样装洋弄雅实则江湖骗子的一批批斯文败类，玷污了中国知识分子身上原本高洁的真洋气，让社会公众对洋气、对知识分子群体产生了错觉甚至仇视。

唉！ 出了气，也该好好检讨检讨咱自己了：自己这是啥气嘞？

土气、洋气或者牛气，其实都很正常，怕就怕内心生出戾气来。与土洋牛等各种气味相比，戾气更可怕，毒性更大，因为它是病态的。

本某是否得了此种戾气之疾呢？

本某这是豪气！

哈哈哈哈！

一文友遭到有钱有权者的冷落加奚落，怒气冲冲：“老子没钱没权，但老子有一身傲骨，爷爷有一腔正气！”

本某哈哈大笑：“兄弟，只这一个‘老子’、‘爷爷’，便暴露出咱不是洋气，是假牛气，是真戾气啊！”

文友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脸颊微红，自我调侃：“咱这不是被人看不起生气了吗？咱这是不是有点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是不是有点儿自卑的过激反应啊？  ”

我亦调侃：“这么一说，真洋气又回来了。”

哈哈哈哈！